孫淼見小蕾離開了，便把我拉到了一邊。

　　“我看你好像有點激動，這種情況下，生死都是很正常的事,，不要太掛心。你上學的時候就是，心思太重,。什么話都不說，整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?！?p>　　我指了指頭上的包和膠布,。

　　“看到了吧，我剛才被砸暈了,，昏迷的時候真正地體會到了’無’的另一個境界,。經(jīng)過思考，我覺得死確實是一個很恐怖的事情,?？植赖牟皇亲约簺]有了，而是周圍的人知道你沒有了,?！?p>　　要不怎么說，理科生和文科生永遠搭不上線,，他對于死亡的理解以一個復(fù)雜的理論過程,。所以他看見我感性的訴說死亡的時候，表情怪怪的,?？赡芩姷降乃劳鎏嗔耍瑢τ谖业慕忉層X得有點扯,。

　　“總而言之吧,，我是來救人的，我路過的時候看到你們那輛破車了,?！?p>　　“破也有破的好處，至少實用,。新車經(jīng)過這一趟,，也變成舊車了?！?p>　　“你是學文的,，我說不過你。不過我有點受不了了,?！?p>　　“怎么回事”

　　說著說著，這個理科男流下了淚水,。

　　“我見了太多的生離死別,，無非生老病死。這里不一樣,。感覺這里被詛咒了一樣,，活受罪,。失去親人、愛人,、朋友的比比皆是,。我能救活的，就用綠筆畫正字,，救不活的就用紅筆畫正字,。”說著,，把他的筆記本遞給了我,。

　　“我不想再畫了?！?p>　　我翻開筆記本（也是我現(xiàn)在用來記錄整個事件的本子）,。數(shù)了一下，一共173個人,，綠的只有37個,。

　　“悲傷的感情可以傳染，一個兩個還好,，一旦多了,，周圍的人都會被感染。我這樣的變態(tài)都承受不了的壓力,，不是你這種人能承受得了的,，所以不建議你追究太深。不然,，一個Case就能把你放到,。”

　　“你說剛才那一幕,？”

　　“哼，這一幕連Case都算不上,。反正我提醒你了,，你這么感性的人，不要太糾結(jié)生離死別,。尤其在我的戰(zhàn)場上,。”

　　這時,，剛才那對夫婦走過來向我道謝,。她們拿著死去女兒的照片，抱著小寶,。向我鞠躬,。稱一定將這孩子撫養(yǎng)成人,。小寶的父親在地震中喪生，母親目前正在搶救,。他們會及時與小寶的母親取得聯(lián)系,，并且持續(xù)跟蹤他母親的情況。又是一鞠躬,，便離開了,。沒留下名字，我自然也沒有自報家門,。他們走的時候反復(fù)的回頭看我,，似乎要記住我這個人。

　　“這不是悲劇,，你還沒見到,。真正的悲劇...”

　　“恩，但我有職責在身,。所以,。。,?！?p>　　“你真覺得你對于死亡的闡述正確嗎？我看你根本還不知道死亡代表著什么,，因為你現(xiàn)在還很幸福,。”

　　他的說辭我其實是有些許不滿的,，但是看到這里一個個支離破碎的家庭,，我也沒有什么可以反駁的。和他們相比,，我確實是幸運的,，甚至是幸福的。

　　這時,，遠處的護士喊道：

　　“孫教授,！請快過來一下！這里有個患者快不行了,！”

　　“先穩(wěn)?。∥荫R上來,！”

　　說著就跑了過去,，我也跟了過去。只見一個男的,，左腿壓在一塊石條下面,，腿全部壓壞了,，只剩一點大腿漏在石條外面。地上流了很多血,，由于這個壓力不能撤掉,，所以醫(yī)務(wù)人員沒有讓士兵們挪動石條，不然很可能會導致更嚴重的失血?，F(xiàn)場的醫(yī)生外表非常緊張,，我了解了部分情況后，得知原來是B型血不足了,。如果這個男子繼續(xù)失血,，可能醫(yī)生也沒辦法救他。周圍正在到處尋找血源,，而我不巧也是A型血,。

　　工作人員和醫(yī)務(wù)人員正在截肢，因為這條腿是絕對保不住了,。而這個男的似乎剛剛清醒過一次,，又再度昏迷。更糟糕的情況發(fā)生了,，聽周圍的人說這個男的自從和老婆離婚后,，每天都喝的酩酊大醉，睡得不省人事,。這個重度酗酒者,，神經(jīng)系統(tǒng)長期處于麻痹狀態(tài)，麻藥不起作用,，鋸?fù)鹊臅r候又昏迷了,。由于長時間失血，出現(xiàn)了缺血休克的現(xiàn)象,。趁著昏迷,，孫淼當機立斷，先增加止血帶的壓力和數(shù)量,，用止血鉗控制出血,。然后加大麻藥劑量，緊急通過脊椎注射麻藥,，麻痹整個下肢。讓護士用手蒙住傷者的額頭,，同時保證一個人不斷的和他說話,，告訴他：沒有事，別害怕,。有時候一些正面的心理暗示,，會讓患者生存的幾率大大提升,，不管他聽沒聽見。孫淼則拿著鋸子親自動手,，我在一旁聽著鋸?fù)鹊穆曇?，一聲一聲的無比清晰，聽著都覺得疼的要死,。但這樣的場面不止一次的上演,，因為我看到了好幾把經(jīng)過消毒的鋸子在附近的醫(yī)務(wù)車里。

　　護士把臨時醫(yī)務(wù)站的兩包O型血拿了過來,，立即開始輸血,，并且告訴一個叫老孫的年邁大夫，目前B型血非常少,，庫里好像只有7包左右,。老孫立即用對講機給醫(yī)務(wù)站總臺發(fā)出訊息，要求盡快找志愿者獻血,，急需B,、O型血。隨后5分鐘,，我們便聽到了大喇叭的廣播,，請志愿者和災(zāi)區(qū)群眾獻血的號召。又過了10分鐘,，后方的廣播電臺也發(fā)出了同樣的號召,。不過廣播里沒有提及B型血，可見B型血只是稀缺,，其實所有血型的血隨著救援的深入,，都在急速的消耗。孫淼的手法極快,，但是這個酗酒者在輸血不久突然又醒了過來,。一醒過來馬上破口大罵，用命令的口氣讓孫淼住手,。孫淼沒理他,，告訴安撫這個醉漢的護士控制住這個人。這個人似乎非常生氣,，繼續(xù)罵個不停,。護士畢竟是個女的，這醉漢不知哪來的力氣,，一把推開護士,，開始用拳頭捶打?qū)O淼的背部。這一捶打,，孫淼的動作明顯遲緩了起來,，周圍的護士見狀一起上來控制,，但是收效甚微。我在一旁看著,，士兵在維持秩序,，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出他們非常的不爽。但是并沒有上前制止,，因為在救治的時候,，士兵的職責是維護秩序，不允許干涉醫(yī)生的救治,，除非醫(yī)生有明確的要求,。孫淼繼續(xù)操作著，并沒有求助,。反倒安慰這個醉漢,，反復(fù)說著：沒事，沒事,，一會就好了,。這醉漢看鬧和打都沒效果，隨手抓起來一塊石頭就要砸,。我這時才想起要趕去幫孫淼,，快步繞過了維持秩序的士兵。在醉漢正要砸的時候,，一把把他的手重重的按在了地上,。士兵并沒有阻止我，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把天平,，知道什么是對的,。士兵必須按軍令執(zhí)行任務(wù)，但是他們現(xiàn)在顯然認為我不是在破壞秩序,，而是維護秩序,。醉漢的手被按在地上的一剎那，手里的石頭便掉落了,。他馬上張嘴就要罵,，這時突然看見我正瞪著眼睛盯著他。突然他沒了動靜,，一動不動的呆在了那,。后來聽孫淼隊伍里隨行的護士回憶，我當時的表情非常讓人難忘,，眼睛瞪得相當嚇人,，雖然一句話沒有，卻死死的盯著那個人。其實我當時心想,，為什么這樣的人還要救。但是救援就是救援,，目的只有一個,，就是要挽救生命，這才是救援的根本目的,。如果每個人還要看歷史,、背景、家庭來救,，這種想法只是在侮辱這些工作人員罷了,。幾個護士和我基本都能確認這個家伙為什么會離婚，暴躁的性格,、酗酒,、打罵......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夠反省。不過據(jù)說酗酒者在不喝酒的時候非常正常,，只要戒酒,。

　　邊上的護士見到孫淼過來幾乎要哭了，我上前詢問為什么哭,。護士說,，孫淼已經(jīng)2天沒睡覺了，見到你才休息一會,，一直在救人,。他老婆上個月檢查出乳腺癌，他每天都很痛苦,，只能用救人來為老婆祈福,。。,。

　　我愣住了,，眼前的人的實際情況和狀態(tài)，和我見到的完全不一樣,。我居然還在和他聊什么生命,、死亡。真是可笑至極,。我以為自己是誰,？我有什么資格在他的面前說這些？

　　隨著汗水,、血水的流淌,，這例手術(shù)做完了。護士正在清創(chuàng)、包扎,、注射抗生素,、繼續(xù)輸血；軍人和志愿者正在清理現(xiàn)場,。孫淼給那人殘破的衣服上寫了個電話,，是醫(yī)院的戒斷治療中心的，要讓他戒酒,。并且語重心長的和他說：我能救你的命,，但只有這一次。人不只要活著,，更要懂得活著的意義,。那人表情呆滯，也不知道是否聽得進去了,，隨后便隨著擔架被抬走了,，方向是臨時的醫(yī)務(wù)站。

　　我大步走向?qū)O淼,，我一把揪住孫淼的領(lǐng)口,，眼淚已經(jīng)滿臉都是，咬著牙說：

　　“多久了,？”

　　“一個月,。。,?！?p>　　“有救嗎？”

　　“病理結(jié)果確實是不好的”

　　“你是大夫,，你會救她吧”

　　“別這樣”

　　“他是你老婆,！”

　　我開始喊叫起來，周圍的護士被這一幕感動的留下了眼淚,?？磥磉@事只有我是剛知道的。有幾個護士想要阻止我,，結(jié)果被老孫攔住了,，他知道，這時候,，孫淼更需要宣泄,。

　　“我知道！我比你著急,！”他一把推開了我,。由于不抽煙，他拿了兩粒口香糖嚼了起來,。

　　“醫(yī)學不是萬能的,，現(xiàn)代的醫(yī)學只能挽救很少的生命。我們沒法和死神抗衡,，只能盡力的往回拉,。神畢竟是神?！?p>　　我知道，他是個有神論者,。這樣,，很多無法解釋的事就都解釋通了。

　　“你放心吧”他笑了,。

　　“我愛她,，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救她。我和死神打了這么多年,，該是決斗的時候了,。”說完,，他把那記錄生死本子鄭重的交給了我,。

　　“我家里人不同意，一來是她單親,。但是我讀碩士的第三年,，她突然被確診乳腺癌，起因似乎和用的一些豐胸產(chǎn)品或者化妝品有關(guān),。家里人不同意我們結(jié)婚,，主要也是因為這個。,。,。小蕾每天都很消沉，總是試圖在我面前消失,。我很愛她,，從10年前我們還是同桌的時候。因此我拉著她不顧一切的到民政局領(lǐng)了證,，我覺得一個男人至少應(yīng)該讓自己的女人有個歸宿,，讓她安心是我的責任。因為我太愛她了,。,。。”

　　說到這,，孫淼又一次流下眼淚,。不斷的快速的嚼著口香糖，顯然情緒比較激動,。

　　“小蕾給了我最好的回應(yīng),，我們的感情好到令人羨慕。她給了我她能給的全部的愛,，我則發(fā)了瘋的學醫(yī),，并且短時間內(nèi)讀了博士，最后甚至提職稱為教授,，這都是為了她,。我親自給她做了手術(shù)，當時她似乎是良性的,。但是那場手術(shù)還是讓她左邊全部變成了假體,。。,。她并不把這件事可以顯露出來,，依然非常努力的愛著我。根據(jù)她自己的意志,，開了個登山俱樂部,。努力鍛煉增強體質(zhì)，并且成為了志愿者,，把愛心獻給更多的人,。她說，她想給我更多的愛,，所以絕不輕言放棄,。”

　　“那又為什么,？”

　　“是啊,，我們是人，命運有時候全部掌握在神的手中,。就在上個月,，她又一次發(fā)現(xiàn)了乳腺癌……這次的病理結(jié)果……應(yīng)該是惡性的。你看她現(xiàn)在沒啥事似的,，其實頭發(fā)是假的,。放化療目前只是控制病情，控制的還不錯,。手術(shù)時間并沒有確定,，因為現(xiàn)在的她可能連手術(shù)臺都下不來,。根據(jù)她的意思，她還是要把愛心獻給更多的人,，我則沒日沒夜的救人,，以奢求死神高抬貴手，放過她,?！?p>　　孫淼聊著聊著，表情越來越僵硬,，眼睛無神,。我拿出了煙，一根接著一根的吸著,。孫淼突然故作鎮(zhèn)定,，拍了我一下。

　　“不學好呢,？掐了！”

　　“我才學會,，為了控制情緒的,。”

　　“這么大人了,，還用這玩意控制情緒,？趕緊的，別讓我廢話,。你看煙皮子上面寫的啥,？”

　　“吸煙有害健康……”

　　“它都告訴你了，你還吸,？你是不是找抽?。俊?p>　　我熄滅了煙,，他則把整包煙都搶了去,。

　　“哎，明知山有虎,，偏要上山喂,。你的心得多大啊,？你的煙我給武松去抽了啊,。”說罷,，把煙扔給了那個看起來能有70-80歲的老大夫,?！袄蠈O！接著,！”老孫一看是好煙,，頓時笑開了花。

　　“過來吧,！吃點東西,！”老孫慈祥的叫著他。

　　“你看他長的像誰,？”

　　我看不出來,，孫淼直接告訴了我。

　　“他是我爺爺,，這次受災(zāi),，作為顧問被請了回來。在單位,，我只能叫老孫,，我的職位比他還要高。爺爺是支持我婚事的,，因為他年輕的時候做過很多后悔的事,。能讓自己不后悔，已經(jīng)是世上最大的幸福,。我爺爺和我性格沒啥區(qū)別,，我叫他老孫，他也從來不生氣,。這下你也知道我為什么學醫(yī)了吧,？一個是爺爺從小就是我的偶像，救人??！二是小蕾身體原先就很瘦弱，我上學的時候就下定決心要保護她,?！?p>　　雖然他說的這么酸，但是我聽起來反倒非常高興,。孫淼瞬間恢復(fù)成了那個我熟悉的性格,，也許是強顏歡笑，也許是個性使然,。不過這都不重要了,，我只知道我又多了兩個祈禱的對象，就是他和小蕾,。

　　我們交換了電話,，不過他不肯給我小蕾的電話,，嬉皮笑臉的說怕我勾搭他媳婦。然后指了指我后邊,，就走入了醫(yī)務(wù)隊的人群中,。

　　我往后面看了一下，是胖子跑了過來

　　“你干什么去了,？我們都等了你40分鐘了,。”

　　我看了看表,，已經(jīng)過去了1個小時,，又是我的疏忽......

　　“走！再過3公里,，開始正式工作,！”我說道

　　胖子愣了，看我的表情似乎有點不對勁,。

　　“怎么了,？我臉上有螃蟹？（胖子愛吃海鮮）”

　　“不,，領(lǐng)導...你剛剛的表情好堅定...”

　　“?。俊?p>　　胖子又繼續(xù)說“你一旦受到刺激就會這樣,！你要干一場漂亮的,，對吧,？”

　　“你帶隊,！別忘了！”

　　“是,！我的master,！”

　　胖子出事后跟了我快兩年，不只愛奉承,，更愛察言觀色,。雖然業(yè)績與過去相比直線下降，但我還真有點離不開他......一來是他的經(jīng)驗,，二來可能每個人都喜歡“戴高樂”的感覺,？......

　　于是我們開始動身向災(zāi)區(qū)的中心進發(fā)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