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個人在火塘邊說著話,。
“王嬸你剛剛說,你們也是外鄉(xiāng)人,?”
“是啊?!蓖鯆瘘c點頭,回想著往昔,,看著這間屋子,,感慨道:“一晃眼,在這里已經(jīng)住了這么久了,。”
老劉也有些感慨,,說道:“等過了年關(guān),,就二十年了?!?p> 張之葦睜大了眼睛,,有些震撼,他二十歲出頭,,來這個世界也才四天,,但這對夫妻倆居然已經(jīng)在這個異鄉(xiāng)住了二十年了,何其漫長的一段歲月……如此想著,,他好奇問道:“王嬸你們?yōu)槭裁磿磉@里,?”
夫妻倆對望一眼,相視一笑,,笑容里蘊含的情緒似乎有些復(fù)雜,。
老劉悠然說道:“那時候剛剛禪國沒多久,才剛剛換了朝廷,,我們又在老家剛剛成婚,,你王嬸當(dāng)時有了身孕,那個禁令就下來了,?!?p> “禁令?”張之葦一愣,。
王嬸放下手里的針線活,,感慨道:“我們一個種田的,一個裁縫,,也不懂啥國家大事,,但是那個禁令下來之后,突然就說是不允許修行者施展手段了,。舊歷年間經(jīng)常能看到天上有人在飛,,在那之后就看不到了。”
張之葦忽然想起來馮延亮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,,之前還以為他說那些話只是為了讓自己犯困,,好趁自己睡著殺了自己,現(xiàn)在看來,,他說的那些話未必都是謊話,。
老劉突然問道:“小張,你多少歲了,?”
張之葦愣愣答道:“二十,。”
老劉隨即感慨著說道:“那你已經(jīng)是新歷之后出生的了,,舊歷年間,,修行者滿天飛的年代,我們這些老百姓每個月還要交一份稅,,用來供養(yǎng)修行者,。禁令下來之后,雖然看不到天上有人在飛了,,但是這也沒啥影響,,重要的是這個稅免了,我們?nèi)兆舆^得輕松多了,?!?p> 一字一句之間,老劉對往昔有所懷念,,但更多的還是對那份禁令的感激,。
王嬸忽然開口,打斷了老劉的追憶:“哎唷,,誰問你這個了,,小張問的是我們怎么來的這兒?!?p> “哦哦……”老劉這才回過神來,。
王嬸無奈地看了他一眼,對張之葦輕聲說道:“別管他,,我跟你說,。”
張之葦和老劉對視一眼,,各自尷尬地笑了笑,。
“那是新歷三年冬天,當(dāng)時我三個月,,那時候天下不太平,,到處都是不服氣的修行者,,因為沒了那個稅,他們都跳出來鬧,,長生道就帶人去治,,但是終究還是鬧的人多?!?p> 王嬸停頓下來,,目光黯然,沉默片刻之后才接著說道:“然后……我們家被毀了,?!?p> 老劉接著王嬸的話說道:“據(jù)說是一伙邪魔外道趁機造反,殺了好些人,,我們命好些,,躲到了最后,等到了長生道的道士來救人,,總算活下來了,,但是等我們出門的時候,,看到村子中間的路上一片紅,,到處都是缺手斷腳的死人,水溝里滿滿流的都是血,?!?p> 他有些唏噓,說到最后已經(jīng)不愿意描述那副慘狀,,朝王嬸問道:“那些邪魔外道叫個啥,,那些道士怎么說的來著?”
王嬸想了想,,回答道:“好像是叫……靈壤吧,?”
張之葦頓時愣住了。
又是靈壤,。
還是靈壤,。
他的眼前仿佛浮現(xiàn)出了這樣一個場景:泥濘的雪中的小鄉(xiāng)村,村民亡命奔逃,,靈壤的人就一邊看著他們逃命,,一邊笑著追上去,將他們殺掉,。被開膛破肚的尸體亂七八糟地橫在地上,,鮮血染紅了地面,匯在水溝里,,變成一條血色的溪流,。
其中某人,,拿著一口砍刀,冷漠地砍死一個村民,,大口吸食人血,,名字叫馮延亮。
王嬸接著說道:“被救了之后,,我們就被安排在了別的地方去住,,中間路上又被不知道哪里來的修行者搶劫了,護送我們的道士在后面擋著,,我們就跑,。”
“一路跑了大半天,,也不知道到哪了,,但是不敢停在路上,害怕被追上,,害怕死,,只能悶頭往前走?!?p> “最后我們又遇到了幾個道士,,才曉得已經(jīng)離巴川不遠了,然后就被他們安頓來了這里,?!?p> 老劉指著旁邊的墻壁,“旁邊就是黃帝廟,,這里是長生道的地,,這房子也是長生道的。他們收留我們,,把這里給我們住,,我們也要幫長生道做事?!?p> “我在這里也沒地種了,,只能做些雜工,砍柴,、找藥材,、跑腿、幫工……啥事情都做,,用工錢付了租金,,剩下的也夠我們生活了?!?p> 王嬸跟著說道:“我就還是跟原來一樣,,做裁縫,,廟里在村里找了幾個人,我們一起弄些衣服,,有的是給道士縫的,,有的也拿來送到城里去買,倒是也能賺一點小錢,?!?p> 張之葦有些感慨,都不容易啊,。
當(dāng)最基本的生存都成問題時,,人當(dāng)然不會去思考做什么事情有意義,唯一需要在乎的只是柴米油鹽,,事實上,,或許人生在世每天都需要擔(dān)心的也就只是這些東西而已。
庸人自擾啊……
他忍不住心里自嘲,。
時至今日,,他遇到的人都活得很實在,比如這對夫妻,,比如馮延亮,,都想要生存下去、生活下去,,徐以柔也是,,她想要的只是活下去,,現(xiàn)在不需要擔(dān)心詛咒,,獲得自由了,想的也只是回北海家里,。
回家啊……
張之葦回過神來,,望著老劉,好奇問道:“劉叔,,這里畢竟不是你們的家,,你們這些年就沒想過搬回去住嗎?”
老劉笑了笑,,搖了搖頭,。
王嬸一邊做著針線活,一邊說道:“我們認識的人都死了,,在這里又已經(jīng)安頓好了,,回去做什么?”
老劉跟著說道:“那些道士怎么說的來著,,安……安……”
王嬸無奈提醒道:“安土重遷,?!?p> “哦對對對,”老劉連連點頭,,“前幾天我們已經(jīng)把老家那邊的地賣給長生道了,,現(xiàn)在兒子在城里做事,我們就住在這里,,等明年他成家了,,我們這輩子也就圓滿了?!?p> 張之葦有些觸動,。
安土重遷嗎?
他不知怎么來到了這方天地,,有沒有回家的機會還不知道,,或許此生只能在這里度過了,自己這輩子大概也要在這里安頓下來了吧,?
盧槲的問題突然重新浮現(xiàn):打算怎么辦,?
自己打算怎么辦呢?和她一起去北海嗎,?還是另外找個地方留下來,?長生道或許也會幫自己安家的吧?找個地方,,娶妻生子,,成家立業(yè)?
莫名的,,他想起了一句著名的詞……的下半闕,。
——萬里歸來顏愈少,微笑,,笑時猶帶嶺梅香,。試問嶺南應(yīng)不好,卻道,,此心安處是吾鄉(xiāng),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
幾聲輕輕的咳嗽聲,有些微弱,,傳入張之葦耳中,。
他連忙站了起來,到旁邊拉開門,,走了進去,,一眼就看到徐以柔正在掙扎著坐起身。
“你醒了,?!?p> 說著,,他湊上前去,擔(dān)憂問道:“身體怎么樣,?有沒有覺得冷,?”
徐以柔看著他,微微皺眉,,忍不住問道:“為什么每次你都要說一次這句話,?”
張之葦撓了撓頭,正要說什么,,門又再次被拉開,,回頭一看,發(fā)現(xiàn)王嬸和劉叔站在門口,,正望著房間里的徐以柔,,微微點頭,算是打招呼,。
“嗯,?”
徐以柔茫然看向張之葦,投以詢問的目光,。
張之葦會意,,便介紹了一下劉叔和王嬸,然后又簡明扼要解釋了一下他們是怎么來到這里的,。
徐以柔聽完,,也朝著劉叔和王嬸躬身道謝,感謝收留,。雖說把他們倆撿過來的是長生道的道士,,但是現(xiàn)在畢竟在人家家里,這也不能就覺得是理所應(yīng)當(dāng)?shù)摹?p> 王嬸打量著徐以柔的臉,,很高興的樣子,。徐以柔的長相雖然不能說是漂亮得驚世駭俗,,但是畢竟還是很好看的,,人皆有愛美之心,見到美的事物便會發(fā)自內(nèi)心覺得高興,,人也不例外,。
“小姑娘,你叫什么名字???”王嬸像是鄰家阿姨一樣問道。
“我叫徐以柔,?!彼蟾藕镁脹]有被人當(dāng)作小姑娘了,,一時竟然有些害羞,微微低頭,,說了自己的名字,。
王嬸一愣,看著張之葦問道:“你姐姐跟你還不是一個姓???”
說完她好像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不對勁,目光在徐以柔和張之葦臉上來回打轉(zhuǎn),,這邊看看,,那邊看看,恍然大悟地發(fā)覺了某些事情,。
徐以柔微微皺眉,,有些疑惑,稍稍歪頭,,奇怪地看著張之葦,。
“呃……”
張之葦有些尷尬,又開始撓頭,,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什么,。
徐以柔看他這副窘迫的樣子,忍俊不禁,,然后對王嬸說道:“我是他師姐,。”
“???”
別說王嬸和劉叔了,就是張之葦自己也對這個稱呼感到驚訝和茫然,,自己什么時候拜的師,?師父是誰?他老人家知道多了自己這么個天上掉下來的徒弟嗎,?
劉叔和王嬸對視一眼,,雖然搞不懂這對年輕男女之間到底是什么關(guān)系,但是也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,。
劉叔輕咳一聲,,一邊轉(zhuǎn)身離開一邊說道:“總之你們先休息,我去喊那個年輕道長過來,,就是他救的你們倆,,馬上就回來。”
王嬸也跟著告退道:“我先去泡茶,,就不打擾你們了,。”
那扇門就這么關(guān)了起來,,只留下張之葦和徐以柔兩個人待在房間里,。
“師姐是什么意思?”張之葦壓低聲音悄悄問,。
“姐姐是什么意思,?”徐以柔也跟著壓低聲音。
“我那是順口胡說的啊,?!睆堉斶B忙辯解。
“胡說,?那你胡說得還挺順口的嘛,。”徐以柔諷刺,。
張之葦也不好再狡辯,,干脆就死鴨子嘴硬,認了下來,,轉(zhuǎn)而又問道:“師姐是什么意思,?”
“代師收徒?!?p> “代師收徒,?”
張之葦皺起眉頭,苦澀道:“你給你師父他老人家收徒弟,,他沒意見嗎,?”
徐以柔也皺起眉頭,瞪了他一眼,,說道:“什么叫你師父,?現(xiàn)在是咱們師父!”
“行吧,,”張之葦很無奈,,“那你給咱們師父亂收徒弟,他老人家沒意見嗎,?”
徐以柔起身下床,,“我反正沒意見?!?p> 張之葦無奈得有些著急了,“我沒問你啊,!”
徐以柔自顧自穿鞋,,“反正我已經(jīng)這么說了?!?p> 張之葦忍不住問道:“你師父真就這么隨和,?”
徐以柔又抬頭瞪了他一眼,“咱們師父,!”
“好好好,,”張之葦無可奈何,“咱們師父就這么隨和,?”
徐以柔穿好鞋子,,坐直了,看著張之葦,,想了想,,沉默了一下,最后搖了搖頭,,“其實我也沒見過他老人家到底長什么樣,,但是據(jù)說應(yīng)該是不在乎這些的?!?p> 張之葦眉頭一挑,,“誰說的?”
徐以柔理所當(dāng)然道:“我……呃,,咱們師兄啊,,我跟你說過的,我也是他代師收徒的,,現(xiàn)在我也代師收徒一下,,怎么了嘛,你不服嗎,?”
張之葦苦著臉問道:“你父親是巴川本地人嗎,?”
徐以柔點點頭,不解道:“怎么了,?”
張之葦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,,說道:“那你應(yīng)該隨你奶奶,我猜你肯定很喜歡吃辣的,?!?p> 徐以柔有些驚訝,好奇問道:“怎么猜到的,?”
張之葦不禁扶額嘆息,,眼前仿佛出現(xiàn)了那座川渝最出名的山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