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芷藍自然是沒能見到馮嵐的,,她六尚之中的司樂女官,,原與禁軍并無交集,,無端去見也是突兀,只得借了羅掌賓每月承禁軍聚宴之名,,跟著去了禁軍一遭,,偏偏這馮嵐告假,,自是未能相見,。
裴貞婉這幾日也曾去過掖庭,,給小十七送了些許吃食,這一廂逗留了大約半個時辰,,馮嵐也不曾出現(xiàn)過,。
便是小十七,這些日子除了每隔十日有禁軍侍衛(wèi)送點心給他外,,也再不曾見過馮嵐,。
裴貞婉心下倒也是有些奇怪。
隨著七月末將要臨近,,在蓬萊殿給衛(wèi)貴妃舞了一曲破陣曲后,,衛(wèi)貴妃甚是欣喜,再也不過問裴貞婉后續(xù)的安排,。
轉(zhuǎn)眼便是七月二十八,,二皇子陳熠的忌日。因是六年的忌日,,并非整數(shù),,循例內(nèi)侍省與六尚也是送一些為二皇子祈福的物品,在宣明宮小小的擺一場法事罷了,。
今年尚儀局倒是盡心,,隨著六尚一同前往宣明宮舉禮。
六年的時間,,已經(jīng)足夠沈昭容平息對二皇子逝去的悲慟,,轉(zhuǎn)而化為平靜卻深沉的心底哀傷,整場法事做下來,,也僅是全程無話,,只專心細(xì)致地捧著梗草仔細(xì)鋪在火盆中,又一張一張將這一年來抄錄的佛經(jīng)焚化,。
裴貞婉站在六尚的宮女隊列中,,看著沈昭容神情沉寂,不急不徐地走完了整個祭禮議程,,又由隨侍宮女清明攙了起身,,活動著跪了許久麻木酸軟的膝蓋,浮起淡淡的笑容,,向內(nèi)侍省與六尚負(fù)責(zé)舉禮的諸人道了謝,,白露上前向眾人分發(fā)了些許碎銀,送諸人離去,。
沈昭容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,,便又從主殿走向小筑。
這一年也不曾開幾次的主殿,,由白露緩緩關(guān)上落鎖,,殿門久缺保養(yǎng),發(fā)出吱呀的聲音,,更顯得宣明宮一分凄涼,。
因今日是二皇子忌日,沈昭容的衣著比上次見面時更為素淡,,發(fā)間并無任何飾物,,僅僅用一木簪盤了發(fā)髻,好似修道之人一般,衣衫也是青灰色的長衫,,全然不似宮中女子,。
裴貞婉趁人不備,從隊列中脫了出來,,閃身到一處廊檐下柱后躲著,,待宮人們都散了去,偌大的宣明宮僅剩下沈昭容與清明白露二人,,才從廊后緩緩閃身出來,。
遙遙地,可見沈昭容到佛龕下誦了一會子經(jīng),,又走到上次窗邊的書桌旁,,繼續(xù)攤開了佛經(jīng),仔細(xì)抄錄著,。
裴貞婉默默看了一炷香的時間,,清了清嗓子,從廊下緩緩走進小筑,。
院內(nèi)正在一角掃著落葉的,,正是白露,看見裴貞婉走進小筑,,又是穿著六尚的服飾,,不由起身疑道:“咦?六尚的人早已離去了,,你是哪一局的,,來此有何事?”
裴貞婉在小筑門旁幾步的地方站住,,屈膝緩緩一禮,,溫和道:“回白露姑姑,奴婢并非為六尚之事來,,只是有事要與昭容娘娘稟明,。”
白露將手中的笤帚放到墻角,,走上近前來,,款款道:“今日娘娘心緒不佳,也未有事先稟明,,卻也不見人的,。”
“還請姑姑勞煩通稟試試,,只說是故人來訪,,娘娘若當(dāng)真不想見,,奴婢自會離去?!?p> 白露不由疑惑,,蹙眉思索著,卻也未馬上入內(nèi),。倒是清明在內(nèi)聽見異響,,走出來查看,卻奇道:“你不是那日隨程司樂來的宮女嗎,?”
裴貞婉笑著屈膝道:“清明姑姑果真好眼力,不知那日送給娘娘的帕子,,可還能解娘娘的愁緒,?”
清明猶豫了一下,道:“我去問下娘娘,,你且等等,。”
稍頃,,便見沈昭容放下手中的筆,,仔細(xì)將抄錄的佛經(jīng)放在書桌一旁,拿著那幾不理手的佛珠,,緩緩從小筑走出來,。
夏日的陽光照在沈昭容的身上,隱隱的,,仿佛起了一絲生氣,。
“我記得你?!鄙蛘讶菘粗嶝懲?,淡淡道。
裴貞婉挺直了身子,,端著大禮道:“奴婢蓬萊殿裴貞婉,,向昭容娘娘請安?!?p> 許久,,方聽沈昭容淡淡道:“你起身吧?!?p> 待裴貞婉站直,,沈昭容緩聲道:“我與貴妃多年不往來了,只怕并無瓜葛,,裴宮女只怕要無功而返了,?!?p> “奴婢今日前來,并不為貴妃,,而是奴婢的私事,,叨擾娘娘,還請娘娘諒解,?!?p> 臺階上的主仆三人不由相互對望一眼,一個宮女敢跑來尋一個身列九嬪的高位妃嬪,,何況還是一個閉宮多年之人,,談私事,這多少有些奇特,。沈昭容看著臺下之人,,容顏上佳,目光炯炯,,噙著一絲志在必得之笑,,沉吟了一下,問道:“方才你說故人來訪,,我與你并不相識,。”
裴貞婉抬頭看了一眼正中高掛的艷陽,,煞白的光線幾要刺得人睜不開眼,,回首道:“此事怕要說上一段時間,如今日頭正盛,,娘娘這些年又體弱,,可否入內(nèi)詳敘?”
進到小筑屋內(nèi),,依舊是簡樸至極,,不過一榻,一柜,,一桌,,沈昭容舉手示意,在平日里用膳的圓幾旁坐下,,裴貞婉謝了禮,,在凳邊虛虛地坐了下來。
清明上前斟了茶,,沈昭容淡淡道:“我這里平日沒人來,,我也不用什么好茶,你若是吃慣了貴妃那里的,,只怕要委屈了,?!?p> 裴貞婉靜靜品了一口,確不是什么好茶,,怕連本年的新茶也不是,,只是于她而言,吃什么茶,,從不是值得去關(guān)注的:“奴婢從前,,什么苦都吃過,從不講究的,?!?p> 沈昭容淡淡看了她幾眼,緩緩道:“你這個宮女形容出塵脫俗,,又有股子英氣,,做一個蓬萊殿的宮女,倒有些可惜了,。”
“娘娘慧眼,,奴婢領(lǐng)了這句稱贊,。”裴貞婉并不推脫,。
“你倒不扭捏,,”沈昭容放下茶盞,“既然你自稱是我故人,,便不要奴婢的自稱了,。今日你挑了我熠兒忌日的日子登門,想來是早有準(zhǔn)備,,有話,,但說無妨?!?p> 裴貞婉亦放下茶盞,,沉了神色道:“自然,我今日來,,是想問問昭容,,可是要一生在宣明宮中沉寂下去,再無意這宮闈,,自此守著逝去的二皇子呢,?”
沈昭容倒是并無神色變動,令裴貞婉一絲意外,,她只是淡淡看著裴貞婉,,許久,,緩聲問道:“是貴妃命你來問的么?還是宮里其他人,?皇后么,?”
“并無人差遣,確是我一人想知曉娘娘的答案,?!?p> 沈昭容長長嘆了一口氣:“陳宮之中百花爭艷,早已無人記得我,,我能得這一方安靜之處,,靜靜為熠兒祈福祝禱,有何不好,?”
“六年的時間,,若有輪回,只怕二皇子早已投胎,,再入塵世,。世事皆有度量分寸,娘娘這般執(zhí)念求福,,難道不怕二皇子下一世撐不住這樣的厚福嗎,?宣明宮雖冷寂,但四皇子之事,,娘娘想來也并非全然不知,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