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人究竟是誰,?
“這起案件里,,有很多,很多的死者,。當(dāng)然,,我們也不能排除傷者,。”梁安的陳述相當(dāng)平靜,,幾乎是用著娓娓道來的語氣,,“無論是明面上出現(xiàn)的幾位,旁人敘述中存在的那些,,以及尚未公布,,連身份都不明的死者。而其中,,最特殊的只有一個人,?!?p> 他是一個很有天賦的講述者,讓人很難從他真摯的語氣中脫離開來,。
而任一也終于閉上了嘴,,不再插話。
“其中最特殊的,,還是那個人,,那個女人?!?p> 孟珊珊,。
“雖然發(fā)生的很早,但她的死亡仍是謎團,?!绷喊驳纳袂槠胶停暰€灼灼,。
似乎一切盡在掌握,,又似乎在講述一些無解的懸念。
屬于過去的最終謎題是,,是什么讓她死去,?
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?
那已經(jīng)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,。
事情早被結(jié)案為一場意外,,似乎并不存在從現(xiàn)有的條件憑空找出真相的可能。
她的經(jīng)歷,,她的欲望,,她可疑的做法。這些都被埋入了黃土,。
故事缺少很多決定性的細節(jié),。
這是一塊巨大的拼圖,需要依靠所有證據(jù)和說法,,從數(shù)不清的碎塊當(dāng)中拼拼湊湊出最終的結(jié)果,,一個完整的真相。
而作為這塊拼圖,,故事組成的部分是存在的,。
故事的組成部分有三種:人物,情節(jié),,環(huán)境,。
情節(jié)留在遙遠的過去,環(huán)境是那荒廢的噴泉,,早在人們的踩踏之下失去了原本的樣貌,,面目全非,。
而人物,是可以探究的部分,。
現(xiàn)存的這些人物,,又是事情僅剩的線索。
孟珊珊,,李烈鈞,,剛剛發(fā)現(xiàn)年少慕艾的陳澤瑞。
除此以外,,還有誰,?
“故事的開始,,是在孟珊珊的畢業(yè)聚會以后,,她自行離開。結(jié)局是她因為酒醉,,溺死在池塘,。她的同學(xué)以為她暗自逞強,為她意外的身亡相當(dāng)震驚,,紛紛后悔沒有送她回去,。但是回到原點處,剛離開那里的她,,真的醉了酒嗎,?”
眾目睽睽之下離開的女孩,她的心里裝著怎樣的計劃,?
陳澤瑞的遭遇,,在他失去意識和記憶的那段時間當(dāng)中,他身上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,?
打破虛偽的鏡像,,呈現(xiàn)出來的,是比所謂年少慕艾要殘忍的多的真實,,關(guān)乎一條性命的消失,。
“首先,真正兇手的名字只會有一個,,你知道的,。”梁安的視線對準了任一的眼睛,,“因為那是你獲知的真相,,你甚至可能是在活著的人里面,除了兇手本人以外,,唯一知道真正目睹,,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的人,。”
李烈鈞已經(jīng)死了,,不管他究竟知道多少,,他現(xiàn)在也只是一具再不能開口的尸體。
最近發(fā)生的一系列案件,,無一例外都有巨大的前提,。
那就是一個犯下了罪行的受害者。
梁安搖頭,,“你必然在現(xiàn)場,,因為即使是你也不可能在所有相關(guān)的人都閉口不言的情況下憑空捏造出事實真相?!?p> 任一同樣是“參與者”,。只不過,他從未出手,。
只是用眼睛去看,,對發(fā)生的一切恍若未聞。
孟珊珊的動機在于陳澤瑞,。
是她和陳澤瑞建立了一些關(guān)系,,把他叫到了那發(fā)生命案的地方,也是她讓陳澤瑞放下了戒心,,戒心稀缺到他不把這事當(dāng)做奇遇的地步,。
陳澤瑞雖然遭遇離奇,但并未受到傷害,,甚至全身而退以后都不記得曾經(jīng)發(fā)生過這件事,。
是誰在這份算計之下保護了他?
不是懷有惡意的孟珊珊,,不是倉皇逃跑的李烈鈞——更不可能是一直旁觀,,甚至連對孟珊珊都沒有伸手施救的任一本人。
孟珊珊不能刪除陳澤瑞的記憶,。
能讓事情收場,,讓哄騙的陳澤瑞甚至察覺不到這件事中的異樣的,只有一個在場的人,。
薛晨,。
而如果他的目的僅僅是收場,那還是原來的問題,。
孟珊珊策劃了一切,,但究竟是為了什么而死?
在她的初步計劃當(dāng)中,究竟是有哪個步驟出的問題,?
“我只能憑借僅有的線索,,代入她的存在,她的……”梁安似乎終于有些詞窮了,,“動機所在,。”
她的目的集中在陳澤瑞身上,,這個男孩,,和她的家庭有著所謂的“世仇”。
那其他人的存在,,又是為了什么,?
“最初給你啟發(fā)的是她的作為,這不假,。你從中學(xué)到了什么是另一回事,,而我們要探討的又是另一回事?!绷喊睬昧饲米腊?,示意傾聽自己陳述的人集中注意力,。
任一撇了撇嘴,。他覺得自己有些沒有面子。
“一個完整的故事,,尤其是在孟珊珊計劃當(dāng)中的部分,,每一個角色都有他應(yīng)有的作用。比如李烈鈞,,他不可能單純是……”梁安又想了想描述的方式,,遺憾的把實話說出口,“一個交通工具,。和他的交流費了孟珊珊很多的功夫,,她不可能僅僅把這么用心取得的他,只是‘用’在這個地方,?!?p> 這越說越不像個好人該說的話了。
一個看著非常正經(jīng),,實在又不太正經(jīng)的年輕警官,,似乎跨越了十幾年的時間,和曾經(jīng)活過的一個滿腹心機并不單純的美麗少女,,達成了一定程度上的交流,。
這很滑稽。
“我得出的結(jié)論是,,李烈鈞是后手,。然而他沒有起到后手應(yīng)有的作用,。”梁安笑了笑,,“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,。”
“為什么,?”任一終于忍不住插嘴了,。
他似乎很想看看能走到哪一步。
“因為他死在了現(xiàn)在,,當(dāng)下,。而不是以前?!绷喊舱A苏Q?,對他的插嘴有些不悅,但還是繼續(xù)進行了解釋,,用一籮筐的話堵回了對面人主動的提問,,“而且和陳薛兩兄弟再沒有任何聯(lián)系——他算是孟珊珊的男朋友,但也沒有如了孟珊珊的愿,,起到任何相關(guān)的作用,,甚至讓自己成了一個廢人。下一步你是不是要問孟珊珊的愿望是什么,?要不我替你說了吧,?”
任一被憋的夠嗆,只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學(xué)校的課堂,,面對著一位自說自話的老師,,于是撇了撇嘴……這位警官,對積極主動的犯人要求可真是有夠苛刻的,。
“既然以孟珊珊沒能如愿為前提出發(fā),,那就又有了一些結(jié)論?!绷喊矊θ我辉俅蔚拈]嘴又滿意了些,,“比如那時的孟珊珊太過想當(dāng)然,比如她想要李烈鈞完成的,,是一件需要勇氣,,又不那么容易做出的事?!?p> 聽到這里,,任一歪了歪腦袋,還沒等發(fā)出聲音又咽了回去。
“比如揭發(fā),?!绷喊矓蒯斀罔F,似乎生怕被搶了先,。
果然不出所料,,又是自問自答。
這位警官似乎相當(dāng)自我,,很是固執(zhí),,并不喜歡別人的插話,甚至絲毫不為人質(zhì)的安危而妥協(xié),。
“她想著,,這個對她死心塌地的人會毫無疑問的揭發(fā)出真相,讓她憎恨的人身敗名裂,,她有這個自信而且相當(dāng)篤定……”梁安緩緩的陳述,,就像死在十幾年前的女孩,所言所語,,所思所想,,被一步步的揭開,“剩下的故事,,排除所有不符合邏輯的情況,,只有……一種可能。我想,,單就過程而言,,我可以把它稱作為一場完美的犯罪,?!?p> 那是一個符合所有人所思所想的故事。
在故事的一開始,,僅有一個知情者,。
她掌握著一切的命脈,認為一切都能如她所料,。
暗沉的夜里,,女孩站在噴泉的一側(cè),靜靜聽水流聲窸窸窣窣,。
路燈的映照下,,她的身影看似孤獨。
黑發(fā)如瀑,,容貌美麗,,聰慧異常——她天生便占有著許多人都羨慕的事物,在那個時刻更是前途廣闊,,未來可期,。
她需要著什么?
即使是一個擁有天使外表的惡魔,,也有所圖,。
她在等待著什么?
她在等待著死亡,。
不是任何其他人的死亡,,不是仇恨的人的死亡,而是她自己的死亡,。
正是因為如此,,她才會需要“見證者”。只有這樣,,故意設(shè)置的李烈鈞的存在才可以解釋,。
她需要而且努力塑造的,是一個死心塌地的揭發(fā)者,。
“她很優(yōu)秀,,擁有一切她想要得到的特質(zhì),可以享有完美的人生,?!绷喊舱f的淡然,“其實那些舊的仇怨很快就能消失殆盡,,連高中時期的同學(xué)都不知道她那段不堪的過往,,更別說可以到外地去經(jīng)歷的大學(xué)生涯。她在意的早已不是那一點是是非非的議論,,重復(fù)的議論只塑造出了她復(fù)雜的人格,,但可惜的是,沒有讓她對罪惡望而卻步,?!?p> 她反而興味盎然上前探勘,乃至規(guī)劃布置了一個騙局,。
以自己的死去作為結(jié)局——她不在乎,。
這是一個失敗的故事。
“她的復(fù)仇并不簡單,。脫離了天真稚嫩的年紀,,在話語的洗滌中,她對自己愚蠢的父親不以為意,,甚至比旁人更加憎惡這種讓人生蒙上污點的親人,。她不可能膚淺的重復(fù)那簡單又庸俗的復(fù)仇——她想要旁人露出悲哀的表情,,又不想自己淪為前人一樣的笑柄。她想要成為故事中無辜可憐的‘勝利者’,?!?p> 哪怕以自己的死亡為代價。
孟珊珊有自己的堅持:即使并非善類,,即使難以理解,。
真相很簡單,只是分為兩種,。
一種在早先設(shè)好的見證者——李烈鈞的眼中,,一種在孟珊珊的眼中。
“兇手”殺害了“死者”,。
“見證者”看見了“真相”,。
“受害者”受人同情。
當(dāng)然,,第二種的見證者還要加上其他人,。
計劃外的薛晨,以及局外的任一,。
“兇手”被施加更多的保護,,一雙特殊的眼旁觀著案情的發(fā)生。李烈鈞才是計劃中原本的中心,,但他逃避了事實,。
但孟珊珊的計劃實際上也并不是全盤的失敗。因為她規(guī)劃中的保險完全失效,,但另外一個人卻追溯到了真相,。
“但從現(xiàn)在的案子看來,我們知道,,你看到的結(jié)局里最終的兇手卻是薛晨,。”梁安的視線聚焦,,看向了任一似乎毫無表情的臉,,“這是讓你最感興趣的部分吧?”
還原一個從屬于遼遠的過去,,無解的真相,除了讓目擊者全盤拖出,,還有從他間接表露的蛛絲馬跡中找到真實所在,。
孟珊珊計劃中的兇手是陳澤瑞,而薛晨才是真正的兇手,。無論哪個人成為世人眼中的真兇,,她的目的都得到了實現(xiàn)——她讓“導(dǎo)致”自己無法立足的人,,背負了自己曾經(jīng)為之煎熬的罪孽。
以這件事為前提,,“善良”的兄長為救下自己的弟弟,,做出了什么?
“他真正的殺死了孟珊珊,。他本來不該這樣做,。”
時間倒退到那個遙遠的夏天,。
“你……要干什么,?”
青年試圖強作鎮(zhèn)定,但仍然忍不住有些發(fā)抖,。
他不知道背后失去意識的弟弟究竟還有沒有呼吸,,只滿心想著怎樣去最近的醫(yī)院救治,又躊躇著沒有行動的把握,。
因為存在一個不明目的的變數(shù),。
同時,他死死盯著著面前站立著,,表情漠然的少女,。
她是一個不可預(yù)知的變數(shù),起碼在青年的視角里是這樣,。
在他的印象里不存在這樣一個人,。
但他看到了,是這個不明目的的人和弟弟交談以后,,趁他轉(zhuǎn)身的機會打暈了他,。
弟弟的秘密,他從來都無從過問,,也無意干涉,。
在那件事發(fā)生以前。
孟珊珊只給了他兩條路,。
“你可以報警試試,,把事情交給旁人來評判?!迸⒌难燮恿藙?,似乎也是剛剛想出了對策,但早有預(yù)謀,,“我知道很多事,,比如這個孩子……他的一些有意思的身世?!?p> 青年驟然瞪大了眼睛,。
陳澤瑞從小學(xué)就開始了演藝生涯,。而那時的他仍然是舞臺上光芒耀眼的童星,作品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并不絕對通達的時代都能占據(jù)一部分的版面,。
就像基督山伯爵的作為,,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予以贊同。一件事拋卻附加的價值和意義,,得出的只會是一個冰冷簡潔的結(jié)果,。
拋去所有傳奇似的意義,剩下的結(jié)論只有一個——陳澤瑞有一個持槍殺人的親生母親,,他也是殺人犯的孩子,。
被精心掩蓋的故事浮出水面,能夠摧毀的不止是養(yǎng)父母為幼小的陳澤瑞編造的謊言,,因為哪怕所為是一場復(fù)仇,,也抵不過無邊無界的悠悠眾口。
悠悠眾口,。
這是孟珊珊短暫的一生中體會過最多的東西,。
她厭棄這個世界已經(jīng)不是一天兩天,因此她愿意欣然離開這個世界——最好帶上令自己不悅的人對這個世界的厭煩,。
嚴格意義上來說,,孟珊珊不是特別憎恨陳澤瑞,他只是個仇人的兒子,,僅此而已,。
她只是一視同仁,一視同仁的憎恨著整個世界,、所有人,。
裝模作樣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對她而言本就是煎熬。這不是因為自暴自棄,,而是她所有見到的人都讓她感到不悅,,沒有什么事情能夠讓她眷戀,既然這樣,,死亡似乎是唯一的選擇,。
但這還不夠。
孟珊珊沐浴著施舍般的贊譽,,但她的眼里沒有美好可言,。她和許多輕生者的出發(fā)點相近,但只有一點不同——她不希望自己是唯一有所損失的人,。她憎恨著那傳頌許久的傳說,,憎恨著生長時耳邊瑣碎的議論,憎恨著這個沒有意思的世界,。
她希望證實這個世界有多么錯誤,,才讓自己扭曲至此。
于是,,她精心籌劃,、百般矯正、千方百計,,以自己的方式給了毫無防備的來客一個罪惡的選擇,,只為了一個目的。
脅迫著他,,脅迫著他們,,一步一步走向同樣罪惡的深淵。
殺人或是被殺,。
在孟珊珊眼里,,兩者并沒有分別,不過是故事中的組成,。
這些只是佐料與證據(jù)——證明她才是受害者,。
比起自殺跳樓,這或許是史上最為扭曲的“洗清冤屈”,。
孟珊珊不是甘于含恨死去的人,,但她愿意換來一些成果。
“下面的故事,,過程不得而知,,但結(jié)果顯而易見,也有一位見證者存在在我的面前,。讓我最關(guān)心的是過程,,欺騙、威脅,、誘導(dǎo),。”梁安的話語緩慢而低沉,,似乎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,,“你就這么模仿了她策劃的三個步驟,現(xiàn)在來到第四個回合,,獨屬于你的回合,。這才是真正屬于你的故事,不是嗎,?”
李烈鈞在恐懼中不斷自噬,,馬俊殺死的僅僅是他在多年的煎熬中剩下的軀體。真正讓他沉淪的只是一個騙局,,或許被好事者延伸才讓他的信念脆弱如紙,,但終究只是謊言的一部分,。
馬俊在愧疚和保護家人的愿望中絕望地不斷掙扎,早已因為那些情感心懷死志,,但最終還是以主動的姿態(tài),,再沒有任何疾病的理由,重新犯下了自己被設(shè)計的罪行,。他并不軟弱,,但被抓住了軟肋所在,在威脅之下做出了被人期望犯下的罪行,。
童雅暢在一場好戲中疑神疑鬼,,最終按照他人的劇本,在都市最為繁華的角落,,在他最享受又最恐懼的喧囂人群中,,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絕路。他光輝一生,,卻僅僅是一個提線木偶,。
而到了這一步,他又會怎么走,?
因為這是在孟珊珊故事中從未出現(xiàn)過的第四步,。
“你可以脫離開手法,但你脫離不開這個劇本,?!绷喊查]了閉眼,“但很巧的是,,我已經(jīng)替你想好了一個最好的結(jié)局,。或許,,我們的觀點會有些雷同,。”
他也同樣看過面對的這位看不出情緒的人,,二十四年的人生,。
這是任一要交給陳文錫的那個“答案”。
謀殺始于故事,。故事既可以是虛構(gòu),,也可以是現(xiàn)實。
所幸,,或許他們提前得到的素材很是相似,,因此也能得出相似的結(jié)論。
太多的故事充斥在調(diào)查當(dāng)中,而所有最重要的故事,,都圍繞著一個重要且熟悉的主題:
復(fù)仇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