靜靜的小院,，沒有一絲風(fēng)動。

　　“說起來,，除了名字，我對你一無所知。”林語暮勾起嘴角,，打量著面前毫無表情的仆郇。

　　沒有人關(guān)注,，沒有能察覺,，甚至自己都要忘記自己的存在，這才是最好的暗衛(wèi),。這一點，仆郇很是清楚,。

　　自此向煜王透露了林語暮的行蹤的那一刻,，他便知道，以林語暮的心思,，必會猜到王爺派他來的用意,，只是或早或晚。

　　“回稟公子,，仆郇也只剩一個名字而已,。”

　　“可有親屬,？”

　　仆郇全身一僵,，瞥了眼林語暮意味不明的神色，隨即收回目光回應(yīng)道：“只我一人,?！?p>　　“哦，這樣,，那你豈不孤獨,？”林語暮眼中笑意更甚，“我前幾日翻閱地理志時,，恰巧看到一段,，漠北戈壁,，存鐵勒諸部，其一支以鶻鳥為尊,，改名回鶻,，后南下入漢，其仆骨一族,，以仆為漢姓,，居于中原。追本溯源,，仆郇大叔你,，說不定還是回鶻后人?！?p>　　“公子說笑,，我不過一個粗人，生于大燕,，長于大燕,，也不曾出過漠北，對大燕忠心不二,，何來此一說,。”

　　“不必緊張,，就算流有回鶻血脈,，又有何妨，您的忠心王爺自然知道,?！绷终Z暮聽著仆郇表忠心，隨口安撫,，然后話鋒一轉(zhuǎn),，“可我這人有個毛病，凡是都愛刨根問底,，既然發(fā)現(xiàn)了這么一段,，我就老想知道，大燕可有仆姓之人的聚集之地,?！?p>　　說完此話，林語暮故意一停,，看著仆郇越發(fā)緊繃的神情,，滿意道：“果不其然，在大燕上鼓縣竟有一個仆家村,，所住之人,，多為仆姓,，而且我還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六歲多的小姑娘，同大叔你還有幾分相像,。只可惜這個小姑娘身患奇疾,，時日不多。我本以為她同您有幾分淵源,，看在您的面子上,，不論如何我也要盡力一試，可既然大叔自己說你并無親屬,，那我也不必為了外人費心理會,。”

　　“您能救她,？”仆郇激動的抬起頭,，眼睛緊緊盯著林語暮，期盼之情溢于言表,。

　　可惜林語暮不為所動,，慢悠悠的敲著石桌，閉目養(yǎng)神,，權(quán)當(dāng)仆郇同空氣一般,。

　　咬咬牙，仆郇再三思量,，他當(dāng)初入煜王府,，成為一個殺人的劊子手，為的不就是治好瑤兒的病,。眼下他雖不知林語暮在盤算什么，但只要能為瑤兒爭取到一絲希望,，他便絕不放棄,。

　　仆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，沖著林語暮叩首三下,，沉聲道：“王爺派我本是監(jiān)視公子,，日后，公子若不許,，仆郇便不會多事,。一切行事，皆以公子為尊,?！?p>　　“知道我的身份，我的名字,？”林語暮睜開眼睛,，開口問道,。

　　“……只知公子為女扮男裝，其他王爺沒有交代,?！?p>　　“仆郇，抬頭,?！?p>　　林語暮眼中的悠閑消失于無，取代之的是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,，“記住,，我林子朝，本名林語暮,，是你仆郇此生唯一的主子,。我會讓你殺人，讓你放火,，甚至使出許多違背道義,，人人厭惡的骯臟手段，但你,，只能服從,！”

　　不過一個十四歲的女孩，卻有不輸煜王的氣魄,，仆郇不在乎林語暮的目的,，只要能救女兒，任何事他都愿意,，哪怕沾滿罪惡,。

　　“仆郇……領(lǐng)命?！?p>　　盯著跪倒在地的仆郇,，林語暮一時沉默，隨后苦笑,，似是自言自語,，有些羨慕，“仆瑤很幸運……”

　　很幸運有一個好父親,。

　　夕陽漫天,，如火如蘭。

　　“將這張畫像交給城南門下西墻角的一個乞丐,?！?p>　　接過薄薄的宣紙，仆郇妥善收好，猶豫片刻后,，開口問道：“公子,，不知瑤兒的身子可能治好？”

　　“她的病根是源于娘胎中所帶的余毒,，若我所料不差,，她的母親是毒發(fā)身亡前，拼死將其生下,。體弱多病,，自在情理之中，我會盡全力保其性命,?！?p>　　“哪怕只有一點盼頭也好啊?！逼哇▏@口氣,，無奈回答。若非當(dāng)年仇家追殺,，也不會禍及家人,，一切都怪自己。

　　“公子,，過幾日我可否回家見見瑤兒,？”

　　林語暮眉毛一挑，張口道：“何必白跑一趟,?！?p>　　“什么？”

　　“你女兒既已不再仆家村,，你回去又能如何,，看守祖屋？”

　　仆郇瞬時跳起身來,，抽刀出鞘,，用刀劍指著林語暮的脖頸，殺意盡顯,，怒吼一聲：“她在哪,？”

　　林語暮看著方寸大亂的仆郇,，了然一笑,。果然對他而言，掌握仆瑤便是握住了仆郇的命脈,。

　　“等時機到了,，你便會知道。”

　　“我不管你到底是誰,，但若敢傷瑤兒,，我一定將你碎尸萬段?！逼哇ㄎ站o林語暮的衣領(lǐng),，眼中怒火飆升。

　　“只要你忠心,，我也自會盡力,，說到底我也是個小心眼的人?！绷终Z暮回看仆郇,，揚起笑容，冷靜回道,，“仆郇大叔,，我還有很多事需要您的幫忙。有勞了,?！?p>　　一陣沉默后，仆郇盯著林語暮的眼睛,，深邃的可怕,，猶如一個無盡深淵，沒有底線,，沒有止境,。

　　她是個瘋子，比自己還瘋,。

　　深吸口氣,，仆郇松了手，大步離去,。對此,，身后的林語暮早已料到，撫平了被弄皺的衣衫,，轉(zhuǎn)身步入房中,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三天后，大燕朝堂對于云國之事還是沒有定論,，而林子司雖依舊擺出一副低聲下氣的樣子,，但對于燕皇的催促也日益強硬。

　　不知是從何處冒出的謠傳,，說云國以萬金回購?fù)恋?，燕皇卻坐地起價，遲遲不肯點頭，云國太子對此極為不滿,，已派重兵壓境,，兩國大戰(zhàn)一觸即發(fā)。

　　一時間大燕百姓流言四起,，大家對燕皇如此不識大局的舉動頗有不滿,。百姓要什么？無非一世的平安富足,，若這一點都不能保證,，王何以為王，何以受百姓敬仰,？

　　這一日剛從大燕皇宮回到驛館的林子司,，滿心輕松。無論是內(nèi)是外,，所有人都在向越崇施壓,，可越是如此，自己的勝算越大,。燕國的百姓,，燕國的朝臣太不了解自己的王，當(dāng)初大敗云國的“百戰(zhàn)王”,，可不會隨意任人擺布,，越是有人威脅，越崇越是不會點頭,。只要越崇不點頭,，自己才能凱旋而歸。

　　“侍郎,，有人送來此信,。”一名小廝將一封書信交給林子司,。

　　接過一看后,，林子司突然神色大變，跳起身來,，抓住小廝問道:“送信之人呢,？”

　　“走了?！?p>　　林子司眉頭一皺,，吩咐道：“我出門一趟，我沒回來之前,，封鎖驛館,，只進不出?！?p>　　“可要為您備車,？”

　　“不必?！?p>　　話音剛落,，林子司的人已身在門外。方才信中筆跡同父親一般無二,，難道是父親親自來了,？若真是如此，此事必須小心處理,，萬一泄漏風(fēng)聲,，必會給燕國留下把柄。云國一品大員,，未經(jīng)同意,，私自入燕，意欲何為,？

　　按照信中的地址,，林子司找到了一處僻靜的湖邊小亭子，四處空曠,，只見一人站在亭中等候,。

　　林子司眼睛一瞇，停下腳步,，此人身形自己并不熟識,，那便更不會是父親親來？會不會是個陷阱,？

　　可轉(zhuǎn)念一想,，信上筆跡確是父親手筆，信中所言也是父親一慣口吻,，外人根本不會知道,。

　　這人會不會是受父親引薦？

　　攥緊手中的信,，林子司定了主意,，打算裝作過路的好心人，探探虛實,。

　　“此處并無美景,，兄臺何苦在此虛耗光陰，倒不如去靈山寺走上一遭,?！?p>　　來人轉(zhuǎn)過身,，笑著看著林子司，“這么客氣,，難道你不認(rèn)得我了,？”

　　眼前之人，看著有些眼熟,，林子司仔細(xì)回想,，突然憶起幾天前驛館門前，此人和他不小心碰到,。

　　來人低頭一笑,，搖頭嘆道：“許久不見，你的記性怎么差了不少,，小時候背起書來的機靈勁去了哪里,。哦，對了,，我忘記了,，若是沒有人替你暗中作弊，你也不會贏了去,?！?p>　　幼時？

　　“還未自我介紹,，我姓林……”

　　林子朝,？

　　林子司大吃一驚，死死的盯著來人,，腦中警鈴大作,。

　　不！不對,！

　　林子朝像其母,，倒是林語暮長相上更像父親。若是細(xì)看,，眼前之人的眉眼有幾分父親的模樣,。

　　“你是林語暮！”

　　終于,，答案脫口而出,。

　　“說到底你我也兄妹一場，這么久才記起,，我這個做妹妹的可是有點傷心啊,。”林語暮的語氣充滿了嘲諷,。

　　林子司想過任何一種可能,，卻唯獨沒想過林語暮的存在,。自小他同林語暮接觸雖是不多，但聽府中傳言,，顯然林語暮也不是個安于閨閣,，唯唯諾諾討生活的庶女模樣，母親時常慪氣難受,，總少不了她的一份功勞，自己自然同子勉也不待見這個沒大沒小的丫頭,。

　　今日看著面前之人,，一身男裝，雖將身形顯得有些單薄,，但風(fēng)采自成,，那雙篤定自若的眼睛，讓林子司不由感嘆,，林子朝的同胞妹妹果然同他一樣,。

　　讓人生厭！

　　“信是出自你手,？”

　　“小時候的手心可不是被白打的,。其實仔細(xì)看，還是能發(fā)現(xiàn)破綻,，只是你沉不住氣,。”

　　林家是書香世家,，林余安自小便要求府中子女,，必要有一手工整的書法，而臨摹的字帖便是林余安無用的手稿,。只不過其他人都自成一脈,，唯有林語暮不僅練就一筆好字，同時也練出一手絕妙的仿筆,。

　　知道自己上了林語暮的圈套,，林子司面有不虞，懶得廢話,，開門見山問道,，“找我何事？”

　　林語暮收回目光,，轉(zhuǎn)身看向一片迷蒙的湖面,，柔聲道：“上門挑釁?！?p>　　聽出話中的嘲諷,，林子司冷聲道：“林語暮,，你既有命逃到云國茍延殘喘，就該懂得惜福,，乖乖的躲上一輩子,，隨便找個人嫁了，安心相夫教子,。念在你我同宗同源,，我也不會趕盡殺絕。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,，懂嗎,？”

　　“若是不識趣，我是不是會在任何一個時刻,，悄聲無息的消失,？”林語暮佯裝惶恐，“你說若燕皇知道你這幾日的行蹤,，是不是同你會有一樣的想法,？你猜我們，誰會先走一步,？”

　　此時林語暮雖然背對著自己,，但即便如此，也能感受到林語暮臉上的抑制不住的笑意,。

　　沒有等到林子司的氣急敗壞,，林語暮轉(zhuǎn)身看向他，偏了偏頭,，挑眉道：“怎么,，不信？”隨即會意一笑,，開口細(xì)細(xì)數(shù)來：“十月二十八,，吏部尚書府，約一個時辰,。十月二十九,，刑部侍郎府，三個時辰,。十月三十日……”

　　“監(jiān)視我,？”林子司的臉色難看至極，出聲打斷道,。

　　“當(dāng)然,。”林語暮十分誠實,。

　　無論換做誰,，被人將跟蹤知道的一清二楚,，只怕沒人不會不氣惱?？扇魧⑦@些傳入燕皇耳朵,，只怕不是氣惱便能消氣。

　　行賄,，勾結(jié),，哪一條都能讓人身首異處。雖然自己從沒提過讓眾人奏表歸地,，沒有直接證據(jù),，但流水般的真金白銀送入各家?guī)旆浚S便抄一家,，便可獲罪,。

　　林子司輕蔑的冷笑一聲,，無所謂道：“你以為僅憑這些,，就能誣陷我？林語暮,，你還是太天真了,。聽我一句忠告，早點找個僻靜地,，安安靜靜的終此一生,，這才是你最好的下場?！?p>　　“誣陷,？為何要費力做這種事？”林語暮十分不解林子司莫名其妙的優(yōu)越感,，也十分不解他從何而來的邏輯想法,。

　　“你難道不是想借煜王的手，將此事告知于燕皇,，栽贓嫁禍,？”

　　林語暮搖頭笑道：“不，想岔了,。我不僅不會告訴別人,，反而會幫你保守這個秘密，不然不就無趣許多,?！?p>　　“你到底要什么？”林子司對于林語暮的做法完全摸不清意圖,，這么好的把柄,，她竟要幫自己隱瞞,？

　　林子朝抬腳上前，一步一步,，走至湖邊,，望著今日灰蒙蒙的天際，輕聲道：“我要林家……萬劫不復(fù),?！?p>　　心中一怔，林子司握緊雙拳,。若是今日之前,，聽到此話，他會覺得是天大的笑話,，可如今看著眼前的林語暮,，沒由來的心中發(fā)慌，沒由來的想到林府高門前的那塊牌匾……

　　此刻,，林語暮就站在湖邊,，四下無人，而且顯然她并不通武藝,。只要自己從身后用力一推,，撲通一聲，或許便能一勞永逸,。

　　她,，本就是個不該留于世間嬰兒。

　　林子司慢慢伸出手,，一點點拉近同林語暮的距離,，而林語暮看著湖面，不知想些什么,，也愣住了神,，一點都沒有察覺林子司的意圖。

　　就差半臂……

　　“撲通”一聲,，一個黑影落入冰冷的湖中,，狼狽掙扎。

　　“不知你還記得嗎,，有一次,，也是這般，有個人被冰冷的湖水灌滿口鼻,，在水中拼命掙扎,，而也有兩個人在岸上不屑的看著。”

　　林子朝勾起嘴角,，緩緩道來：“只不過,，這一次，你換做了我,，我變作了你,。”

　　當(dāng)初四歲時,，林語暮被林子勉推入湖中,，林子司恰巧路過，一言不發(fā),，只是同林子勉一道,，欣賞著林語暮的卑賤。

　　此刻,，水中的林子司回過神,，沒有了剛落水時的驚慌，將頭抬出水面,，目光投向林語暮身邊突然出現(xiàn)的一人,，應(yīng)當(dāng)就是此人將自己踹入湖中，自己竟然沒有一點察覺,。

　　有這樣的高手在旁,，林語暮到底成長到何種地步,？

　　林語暮向一旁的仆郇吩咐道：“從此刻起,，我不希望有任何一封信能送回云國?！?p>　　仆郇沉默點點頭,，跟隨著林語暮一到離開此處。

　　半響掙扎后,，林子司渾身濕透的爬上岸來,，眼中閃過一絲陰戾。

　　林子司,，你找死,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