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章 人命置換
當(dāng)林子朝再次醒來,已是一天后,。站在同知州府衙,,看著周圍人匆忙的腳步,林子朝頭一次不知道她該做些什么,。腿上突然傳來的刺痛,,讓林子朝差點跌坐在地上,扶著廊柱,,林子朝忍住胸悶,,無奈苦笑,終究是落了病根,,自打從林府出來的那一天起,,這幾年來他就沒關(guān)照過自己的身子,這不全都報復(fù)了回來,。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,,心中無奈,老天爺,你這是要收了我的性命嗎,?不過現(xiàn)在我還不想下地獄,,等那一天到了我會自愿同你走,只是在這之前,,你休想動我分毫,,就算我只剩一口氣,我也要讓那些人自嘗惡果,。所以,,你且饒我半分,如何,?
越則煜剛過轉(zhuǎn)角,,看到的便是林子朝扶著木柱,眼中堅定的看向天邊,,不知她在想什么,,但也讓他不由的皺起眉頭。傳來的腳步聲讓林子朝直起身子,,回頭沖越則煜行了一禮,,這么長時間的相處,以足夠讓她分辨出煜王的腳步,,但當(dāng)她瞥到越則煜身后的人時,,面色不由一暗。
同知州刺史,,劉項德,?知情不報,貪贓枉法,,沈晉做下的事大多半都是受其指使,,如今同知州有這么多災(zāi)民流離失所,劉項德的瀆職之罪不無關(guān)系,。這等罪人,,煜王為何要留在身邊?
“好了,?”
看了眼越則煜,,林子朝點點頭,“子朝已經(jīng)無大礙,,王爺有事吩咐便是,。”
越則煜走近,,從頭到腳打量了林子朝一番,,什么也沒說,推開門,徑直走進書房,。
聽著劉項德事無巨細的匯報著同知州災(zāi)情,,林子朝突然有點懂煜王留下他的意圖,沒有人能比在同知州任職五年的劉項德更了解這里,,哪怕他是有罪之人,。如今煜王的任務(wù)是賑災(zāi)安民,需要了解同知州的一切,,劉項德的用處不言而喻。瞥了眼坐在上座的越則煜,,林子朝想到自己,,煜王早已知曉自己的身份,那么留下自己,,也是早有打算,。
“所以,你是在告訴本王,,同知州災(zāi)民共有三萬,,而糧倉里的糧食只夠這些人吃八天?”
劉項德抖抖索索,,點了點頭,。
“三萬人受災(zāi),你卻從未上報,?”
撲通一聲,,劉項德跪在地上,連連請罪,。
“本王問你,,就你所知此次雪災(zāi)汾河流域的各州,到底有多少人受災(zāi),?”
劉項德抬了抬頭,,看了一眼越則煜駭人的眼神,猛然低下頭去,,小聲道:“卑職估摸,,大概,大概有三十萬人吧,?!?p> “三十萬人!為何朝廷奏報只有三千,?”
“這個......這個……”
“劉項德,,你不要忘了本王為何留下你——”
“卑職不敢。之前雪災(zāi)確實只有千人受災(zāi),但因各州糧倉皆有短量虛報,,難以賑災(zāi),,若如實上報,便會被圣上知曉府衙內(nèi)的瞞報,,因而眾人便先壓下了災(zāi)情,,不料雪越來越大,后來便失了控,,可再次上報便有之前瞞報之嫌,,此乃欺君大罪,就此無人敢提,,只是封了路,,不讓災(zāi)民逃出各州,封鎖消息,,任其……自生自滅,。”
“自生自滅,,你們讓我大燕的百姓自生自滅,,誰給你們的膽子……”
“卑職自知有罪,但在圣上治下各地一片安泰,,誰都不敢將這些災(zāi)禍透露出來,,不然必會引的龍顏大怒,危及自身,?!?p> 越則煜看著跪在地上的劉項德,極力壓抑自己的怒火,,三十萬人,,讓他們自生自滅,為的就是官員政績,,為的就是維持燕國表面的一片祥和,,同知州是如此,那其他地方呢,,這些年來有多少齷齪被瞞下,,燕國這些年來的繁榮富貴,國泰民安,,究竟有多少水分參雜其中,?當(dāng)初那個官員上下一心,百姓安居樂業(yè),,讓他自豪自傲的燕國怎么墮落到如此境地,?
林子朝在一旁看著有些痛心的越則煜,,出聲提醒,“王爺,,如今賑災(zāi)才是頭等大事,,其他事情還是容后再議?!?p> 越則煜抬頭看著林子朝,,林子朝輕輕點頭,越則煜握緊拳頭,,深吸口氣,,看向劉項德開口道:“你自己是死罪難逃,但若盡心賑災(zāi)本王可免你株連九族之罪,,你可明白,。”
劉項德連忙點點頭,,他自然自己犯下的是株連九族的大罪,但若有王爺?shù)脑?,免除族人的死罪,,也算萬幸。
“本王已將覺然山上的災(zāi)民帶入城內(nèi),,傳令下去,,打開城門,在城內(nèi)各處搭建安置點,,開倉放糧,。同時本王會上奏父皇,如實稟報災(zāi)情,,請求朝廷賑災(zāi),。你且在派人下去,去汾河各州府衙,,傳本王之命,,統(tǒng)計災(zāi)情,如實上報,,命各州刺史開倉放糧,,若有人抗命,就地革職查辦,?!?p> 劉項德退下后,房內(nèi)只剩林子朝和越則煜二人,。察覺道煜王的沉默,,林子朝心中思量,,上前道:“子朝未向王爺請示,擅自下令處置災(zāi)民一事,,特向王爺請罪,。”
“你一向如此,,不是嗎,?哪怕自己陷入絕境,也不想借助任何人的幫助,,只因你從不信旁人,,即便是本王,也不例外,?!?p> 林子朝抬眼瞥了眼越則煜,隨即低下頭去,,故作輕松道:“此次若非王爺及時趕到,,事情會如何發(fā)展尤為可知,此事是子朝疏忽,,未及時通報王爺,,早做……”
“林子朝?!?p> 聽到越則煜喊自己的名字,,林子朝頓住了話頭,錯愕的看著他,。
“省省你的辯解,。你雖不信我,但我卻信你,,本王相信你有能力解圍,,本王相信你林子朝即便沒有任何幫助,也能從深淵之下攀上頂峰,。本王身邊不留無用之人,。”
這是林子朝第一次從煜王口中聽到認可,,也是第一次有人承認了自己的努力,,可就算得到認可,又能怎樣,,她做的一切從不是為了渴求其他人的贊賞,。
果然,越則煜看到林子朝眼底深藏的不在乎便知,,他眼前這個冷情冷性的人,,不會將任何人放在心上,,或者這世上能被她所在意的人已然不存在,她活著只為自己,。他想告訴她,,她可以試著相信他,他愿意站在她的身旁,,他生氣的是她又一次寧愿以身涉險,,也不愿向自己伸出手??墒沁@些話越則煜沒有開口,,他看著林子朝,抿緊了雙唇,。
“王爺,,之前情急之下,子朝不得已以假裝瘟疫之法,,解了困局,,但本是災(zāi)荒之際,若有此謠言擴散,,只怕民心難穩(wěn),,因此子朝想請王爺下令安民,指明當(dāng)日不過是子朝權(quán)益之計……”
“不必,,事發(fā)已是一天之前,,如今澄清作用已然不大,,倒不如將計就計,,借分發(fā)藥材之名,聚攏災(zāi)民,,好過漫山遍野的找人,,本就無病,如何都可痊愈,,如此一來反倒能安撫民心,。既然瘟疫之說因你而起,由你而解更讓人信服,,本王會讓人散出消息,,告訴眾人你可解瘟疫,這幾日就由你為眾人診脈派藥,?!?p> “可子朝只是粗通醫(yī)術(shù),若是疑難雜癥……?”
“本王自不會拿人命開玩笑,,我會讓城中大夫一同看診,,你且做戲便是,,反正你不是最會演戲?”
聽著越則煜的挖苦,,林子朝只好尷尬一笑,,她怎么覺得在煜王面前,自己的心思好像能被他一眼看透,,難不成是自己這些日子太過松懈,?
燭火微微跳動,發(fā)出噼啪聲響,,襯的房內(nèi)氣氛有些凝重,。越則煜盯著站在房中的林子朝,開口道:“有幾件事情,,本王想聽你的回答——寒山寺的了空因何而死,?”
“……為掩護眾人,被流匪張虎毆打致死,?!?p> “那么同知州師爺沈晉,又因何而死,?”
林子朝看了眼眼中意味不明的煜王,,緩聲道:“子朝只知沈晉因在同知州魚肉百姓,犯了眾怒,,逃出了寒山寺,,并不知曉其已身亡?!?p> “是嗎,?”越則煜的手指輕敲桌面,繼續(xù)道:“那本王可告訴你,,沈晉的尸身被發(fā)現(xiàn)在山崖之下,,血肉模糊,全身上下皆有被重擊的痕跡,。本王不解,,被人重重圍困的寒山寺,一個師爺是如何溜過人群,,逃至寺外,?”
林子朝本想遮掩過去,但煜王眼中的冷漠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,,挺直身子,,朗聲道:“是我讓仆郇將他帶出寺外?!?p> “為何,?”
“為解寒山寺之困,。”
“所以本王可否認為,,你是故意讓沈晉做誘餌,,用他的死來為你換取時間,甚至有煽動教唆之嫌,?”
目光不移,,林子朝點頭稱是。
“本王還聽說,,寒山寺上的一位婦人,,死于你林子朝的劍下?”
“.…..是”
“為何,?”
“不能亂了秩序,。”
“什么秩序,?”
“若任她而為,,那么寒山寺上其他千余人也會效仿,一旦失控,,所有人性命堪憂,。”
“所以你以一人之命,,換千人平安,,你不覺有錯?”
“子朝自知有愧于那對母女,,但并不覺有錯,。”
“有人命喪你手,,你無悔,?”
“不悔,?!?p> 越則煜皺緊眉頭,深深的打量著林子朝,,她的眼中真的無半分悔意,,“若以數(shù)十人性命換千人平安,你可覺得值得,?”
“值得,。”
“以百人性命呢,?”
“值得,?!?p> “以一千人換一千人呢?”
“……值得,?!?p> 沉默良久,越則煜望向林子朝,,沉聲道:“在你眼中,,人命不過是個數(shù)字,以小換大永遠值得,,是嗎,?”
“是?!闭f出自己的回答后,,林子朝看懂了越則煜眼中的失望,但她自認自己沒有錯,,能夠一命換一命,,總比兩個人都無助的死去要幸運太多。
“你以為你是誰,?”
“什么,?”林子朝不明白越則煜話中的意思。
“你不過也是一個普通人,,同我一樣,,同每個人一樣逃不開這生老病死,逃不開自然輪回,,你有何權(quán)利去決定別人的生死,,你比其他人優(yōu)越在何處?”
“我并沒有什么優(yōu)越之說……”
“若心存敬畏,,就不會有一條命比十條命更有價值的念頭,。若殺一個懸壺濟世的郎中能救十個天牢重犯的命,這樣的以一換十,,你覺得如何,?回答不了是嗎,因為你從未把每一個人的性命放在心上,,他們于你不過是多少數(shù)字,。”
越則煜沒有聽到林子朝的反駁,,但他依然看出自己的話并未被林子朝聽入心中,。“你傷人性命,即便是為穩(wěn)定大局,,但依舊觸犯律法,,念及此時正是用人之際,本王姑且不做判令,,你自己先去刑房領(lǐng)了鐐銬戴著,,時刻提醒著你一人之命有多重,以一換十,,當(dāng)真劃算,?”
退出房門的林子朝,想著方才越則煜的話,,不由想起早些時辰,,她前去探望薛平士時,薛家奶奶告訴她的話,。她給薛平士用的毒確是狠辣,,本是俊朗的少年如今面容上滿布血痕,即便好生調(diào)養(yǎng)終會落下疤痕,。薛家奶奶眼睛雖不可見,,但心中透亮,照顧著還在昏迷的平士,,神情冷淡,。她告訴自己,希望她不要在來找他們,,她救了他們,,但她讓其孫子毀了容,她也不可能不怨,。
薛家奶奶告訴林子朝,,“你們都是大人物,我們婆孫二人不過是平頭百姓,,想過普普通通的日子,。我知道我家平士,他是個知恩圖報的性子,,若有一天我們還不起你們對我們的好,,平士必會拿命來償,老婆子舍不得,。等平士醒過來,,我們就會離開這府衙,,希望大人你放過我們,。”
“我不求什么回報?!?p> “你不求,,但不見得平士不會去做。老婆子知道,,若非為了照顧我,,這孩子老早就去外面闖蕩,你那日在寒山寺說的每一句話都讓這孩子上了心,,讓他知道原來這世間之事還能如此,。但恕老婆子沒什么見識,嘴笨不會說話,,大人雖救了大家性命,,我們都記在心里,但您的行事做派,,老婆子實在覺得不太對,。為了目的,不把人命當(dāng)回事,,我雖說不出什么道理,,但大半輩子過來,老婆子我只知道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不容易,,村里婦人生個孩子個個都是鬼門關(guān),,每個孩子長大成人也都不易,您這樣輕賤人命,,實在不該,。”
“但我,,是為了救人,,您也知道后來那些暴民都做了什么?!?p> “不錯,,他們打砸搶燒,我都聽見了,,但到底他們還是人吶,,沒遭這些災(zāi)禍以前,他們是他同我住在隔壁的村里街坊,,他們也會幫我這瞎眼老婆子割麥燒飯,。要不是被逼上絕境,誰會愿意為了一粒米,,搶的頭破血流,,人性本善,總有辦法讓他們知道他們做錯了事,他們才能回頭啊,。您一竿子打死,,根本沒給他們一個認錯的機會?!?p> 看著已經(jīng)變黑的天,,層層黑云遮住了所有星光,林子朝握緊了拳頭,,她錯了嗎,,如果人性本善那么世上為何會有那么多不平不公之事,她的親身遭遇又該從何解釋,,如果人性本善,,母親,兄長有為何會慘死異地,,林余安,、李苑芳怎會像垃圾一樣對他們避之不及,那日那些小孩告訴她的話又該如何解釋,,“這世道好人活不長,。”
一聲冷笑,,林子朝松開了手,,她沒有錯,越則煜說的也沒有錯,,薛家奶奶說的也沒錯,,不過是大家選擇不同,她選的路,,注定會背負一身罵名,,旁人不解,她不在乎,,她唯一在乎的人既然已不在世上,,她還有什么可以擔(dān)憂。
林家,,為了毀掉這塊牌匾,,她愿意付出一切,就算滿身鮮血,,她也要如此,。
……
如計劃中的一般,有了林子朝出面,,加上煜王派人的可以傳言,,早前因瘟疫引出的慌亂漸漸散去,,同知州災(zāi)民眼中看向這個手戴鐐銬的少年如同看救世菩薩一般。林子朝收好銀針,,直起彎了一天的腰,,捏了捏手腕,。
雖然這幾日手腳皆被數(shù)十斤重的鐵鏈鎖住,,但習(xí)慣了到也沒那么難受。比起現(xiàn)在這些,,林子朝更擔(dān)憂的是糧食,。三天過去,糧庫的存糧快要見底,,但燕都的賑災(zāi)糧食尚未抵達,,若在拖下去,滿城的災(zāi)民難保不再出事端,。就這幾日煜王收到的奏報來看,,汾河流域的災(zāi)民數(shù)量已近四十萬,一個燕國總?cè)丝诓贿^百萬,,近一半人難以果腹,,這場大災(zāi)燕國要如何度過。
聽到城門處的馬蹄聲,,林子朝皺緊眉頭,,煜王率人再次出城,這幾日來為了探查災(zāi)情,,煜王幾日不曾合眼,,所有的重擔(dān)都壓在了他一人身上,他若撐不住,,半個燕國便要塌了,。
瞥到劉項德在一旁的眼色,林子朝走了過去,,“劉大人可有事,?”
看了看左右無人,劉項德小聲道:“林公子,,求你幫幫我吧,,我自知罪孽深重,但我家人,、旁支族人皆是無辜,,求你救救他們?!闭f著便要跪下,,被林子朝一把拉起,。
“您直說便是,子朝盡力,?!?p> “原本倉庫的糧食只夠城中三萬災(zāi)人食用八天,但這幾日城中涌入災(zāi)民越來越多,,城中余糧只夠食用三天,。三天若再無糧食補充,只怕所有人都要斷糧,?!?p> “煜王可知?”
“我還未來的及向王爺匯報,,王爺便已出城,,我只能找您商量?!?p> 看著滿街瘦骨嶙峋的眾人,,看著一個小姑娘拉著母親的手一直喊餓,林子朝深吸口氣,,小聲向劉項德吩咐,。
“這……這萬萬不可,若被人知道了,,這可是死罪,。”
林子朝冷靜的看著滿臉驚恐的劉項德,,冷聲道:“你已經(jīng)是死罪了,,不是嗎?”
“可這么到底太…….你難道不怕被眾人的唾沫星子淹沒,,被后人指著脊梁骨罵嗎,?”
“比起這些,保住他們的性命不是更重要嗎,?”
劉項德偷瞄身旁的林子朝,,心中大駭,這少年到底是何來路,,如此做派,,如此心思,他究竟要做什么,?煜王身邊有這樣的人,,怎能放心?莫非,,真如傳聞那樣,,煜王對燕都有別的用意,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