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著劉敬平陷入了沉思,,劉父并沒有去打擾他,。
“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,?”過了好久,,劉敬平才輕聲說,“程嘉樹說我在拐彎抹角地施舍他,,是嗎,?看起來是這樣的嗎?”
劉父略一揚頭,,想了想:
“你那樣做,,確實很像施舍他,只不過是……委婉地施舍,?!?p> 劉敬平一聽到父親的這個結(jié)論,,徹底放棄了為自己辯護的打算,,懊悔萬分地向后仰去:
“他不會原諒我了,他那么驕傲的人兒,,肯定不會原諒我了……”
“敬平,,”劉父猶豫了片刻,開口道,,“我給你講一件事吧,。許多年以前,很少有人會選擇坐飛機,,哦,,那時候咱們國家還沒有高鐵、動車呢,,都是那種綠皮車,,速度很慢,設(shè)施也很差。我有一次坐火車到外地去,,坐的是硬座,,晚上很難熬——你沒坐過,根本體會不到,。老爸當時還算年輕啊,,精力充沛,和鄰座的人打牌,、聊天,,后半夜大家都睡了,我卻睡不著,。車上在賣一種瓶裝汽水,,那時候很流行,現(xiàn)在也看不到了,。我買了一瓶,,慢慢地喝,然后就有一個小女孩站在我身邊,,一直看我,,半天也不走。我問她有什么事,,她說她在等我喝完,,她想要那個空瓶子。后來我們就聊了起來,。她告訴我,,她住在農(nóng)村,去城里上學,,每次回家都要坐這趟火車到離家最近的那一站,,再步行回去。路上她也不忘尋找掙錢的機會,,就收集別人不要的空瓶子,,下車之后拿去換錢。她很可愛,,開朗大方,,非常健談。雖然家里窮,,但她相當樂觀,,讓我很感動。我想給她錢,,她馬上生氣了,,說你把我當乞丐了嗎,。我趕緊解釋說,我沒別的意思,,就是想幫幫你,。她說,她不需要,,她不是要飯的,,不接受別人的施舍。然后她就走了,,到別的車廂收汽水瓶了,。我真的很想為她做些什么,就又買了兩瓶汽水,,喝不下去,,我就把它們倒掉,轉(zhuǎn)身卻看到了她,。當時我心想,,只能幫你到這里了,興高采烈地把兩個空瓶子遞給她,。結(jié)果她說什么也不要,,還哭了起來。我隱隱約約感覺到哪里不對勁兒,,好像我破壞了什么東西,,但說不清是什么。后來直到火車進站,,我再也沒有看到她,。”
劉敬平把雙手放在腦袋下面,,聽得入神:
“然后呢,?”
“沒有然后了?!眲⒏负鹊舯械木?,“只不過,以后的日子里,,我終于想明白了,那個小女孩為什么會有那樣的反應(yīng),。敬平,,你這傻孩子,竟然和我犯同樣的錯誤……”
“怪我啰,?”劉敬平淘氣地一笑,,“有其父必有其子,,這叫遺傳。爸,,你還說你做不出來我做過的這種事呢,,現(xiàn)在怎么說?”
“不不,,我絕對不會去黑網(wǎng)站——”
“可這是我能想到的隱蔽性最強,、技術(shù)含量最高的辦法了呀,程嘉樹那么聰明,,我做得太明顯他會發(fā)現(xiàn)的,。”
劉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:
“你就這么喜歡和他做朋友,?眼光倒不錯,。這個人看上去很好,他的眼睛很清澈很明亮……但我還是有點擔心,。敬平,,你天性純良,又看重感情,,初中時你最好的朋友——”
“爸,,別提了,只是一件小事,,我都快忘了,。”
“反正經(jīng)歷了那件事之后,,你對人有了防備心,,雖然轉(zhuǎn)了學,卻沒從陰影中走出來,,好幾年沒有再和誰走得近些……”
“其實,,我上高中時他給我寫信了,”劉敬平不禁冷笑,,“他說是一場誤會,,我知道不是誤會,他是故意的,。他想跟我講和,,可是……爸你曾經(jīng)說過,人一旦傷了心,,就像一根釘子扎進木頭里,,即使把釘子拔出來了,痕跡也消除不了呀,。我對自己說,,總有一個人出現(xiàn)在你的生命里,,絆你一跤,教會你成長,。我可以不再計較,,原諒他,但不代表我會繼續(xù)和他交心,?!?p> 劉父隨口問道:
“你用釘子扎過程嘉樹幾次?”
一言既出,,劉敬平的心猛烈地一沉,。還未變得久遠的往事呼嘯而來,他耳邊響起好多人的聲音:
“敬平哥,,你怎么能這樣傷他,?哪兒最痛,你就戳哪兒,,再生氣也不該說那些話呀,。”
“果然越是親近的人,,越能擊中要害,,你傷他真是穩(wěn)準狠……摸摸你的良心,這回舒服了么,?”
“看明白了吧,!……這就叫’大勢所趨,人心所向’,,這就是’得道多助,,失道寡助’!我占盡天時地利人和,,你贏不了我的,,何必逞強呢?鬧一場笑話也不好看,。咱們現(xiàn)在取消這個約定還來得及,,我給你個機會,認輸吧,?!?p> “你也是,炫耀什么天時地利人和,,天下優(yōu)勢你占得還不夠多,?干嘛要刺激他?還跟他比人心向背,,沒看出來他為了提高靜雪的成績都豁出去了么,?他要鼓起多大的勇氣和你打賭——你說那些話是不是有點殘忍?”
“你坑死他算了,,簡直節(jié)操喪失,,他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啊,讓你步步緊逼,?人家好歹是你的小學弟,,你對他卻沒半點寬容厚道?!?p> “收起你那可笑的玻璃心吧,!在你扭曲的眼睛里什么都是扭曲的!是不是你的眼睛已經(jīng)適應(yīng)了黑暗,,就再也看不到光明,?”
“這個,我不要,。無論到什么時候,,我都只要自己應(yīng)得的一份,不會去碰不屬于我的東西,。今天,,你用最婉轉(zhuǎn)的方式,最深刻地侮辱了我,?!?p> ……
劉敬平用手捂住臉,腦海中浮現(xiàn)出那張微笑著的面容,。他拼命地回憶,,想找出程嘉樹傷他的舉動,哪怕一句話,,好讓自己心里感到平衡一點,。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,只能記起程嘉樹的好,。
劉父注意到他痛苦的神態(tài),,嘆著氣說:
“孩子,你要學會理解他人,。剛才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,,對我始終有一種警示作用,也提醒我,,所有的需要和付出,、索取和給予并不像字面意思那樣簡單,你愿意給,,人家未必肯要,。后來我明白了,,換位思考有多重要,而設(shè)身處地又有多難,。你試著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想,,假設(shè)你是他,在他的處境里,,用他的思維方式考慮問題,,很多想不通的事說不定就想通了,不可理解的也就變得可以理解,?!?p> 劉敬平聽著,忽然記起了程嘉樹的話:
“你一直都這么自以為是,!劉敬平,,你就是這樣的人,永遠都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,,連你對別人的好,,都是你自以為是的產(chǎn)物。你根本不懂得體會別人的情感,,理解別人的處境,,但是,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,?換言之,,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看成你的朋友,一個和你平等,、需要尊重的人,!”
“爸,怎么辦,?”劉敬平含著眼淚說,,“我變成了讓自己討厭的人,我傷到了他……我沒想欺負他卻還是欺負了他,,我們之間怎么會變成這樣,?”
“還好,你有挽回的機會,。不像我,,沒法再對那個女孩兒說一聲對不起了?!?p> “可是,,程嘉樹再也不愿相信我了……”
劉父慈愛地望著他:
“慢慢來,以真心換真心吧?!?p> 劉敬平坐起身,,伸過胳膊握住了父親的袖口,懷疑地問:
“爸,,是不是我不夠好,?”
“瞎說,,”劉父笑了,,捏了捏他的手,“你是個好孩子,,是爸爸這輩子最大的驕傲,。你知道我一向低調(diào)吧,可我十分想炫耀的是,,我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兒子,。”
他突然揚起嘴角,,補充道:
“嗯,,我上輩子一定是拯救全宇宙了!”
“爸,!”劉敬平的淚水流到了腮邊,,他差點撲過去抱住父親。
劉父伸手,,擦去他的淚:
“還有,,你那黑客技術(shù)啊,以后留著做點好事,?!?p> “爸,你讓我再黑一次網(wǎng)站,,就是想看看我的技術(shù)?。俊?p> “我很好奇,,你到底是怎么黑的,。以前你騙我,說你不會,,原來你這么厲害,。”
“嗨,,其實我也沒多厲害啦,,現(xiàn)在的很多網(wǎng)站都不堪一擊,但是哪有人閑著沒事去黑它們啊,?”劉敬平說著說著就神氣活現(xiàn)地吹起了牛,,“真想攻擊的話,我要是三更讓它被黑掉,,決不會拖到五更,!哼,只要不是程嘉樹維護過的網(wǎng)站……”
“他的技術(shù)比你高超么,?”
“呃,,”劉敬平含含糊糊地說,“我倆難分伯仲吧,。這家伙……明明是副業(yè),,他卻搞得那么專業(yè)。爸,,你放心吧,,酒店的網(wǎng)站暫時不會出問題了,連我都黑不掉,,估計一般人也別想黑了,。”
他打了個哈欠:
“程嘉樹的解決辦法是釜底抽薪啊,,很管用,,管用五十年,哈哈……”
“你困了吧,?”
“是啊,,昨天喝醉了,回到宿舍卻特別清醒,,就不停地想心事,。”
“想什么心事,,是在想女生吧,?”劉父毫不客氣地指出。
“她不愿意和我進一步發(fā)展,,”劉敬平無奈地說,,“我現(xiàn)在只對她有感覺,也欺騙不了自己的心,?!?p> “別想了,睡一覺吧,,過一會兒就到家了,?!?p> 劉敬平調(diào)整了座椅,放到最低的程度,,躺在上面輕喃一句:
“爸你知道嗎,?我什么都不缺,就是有一點……孤單,?!?p> 他沉入了夢鄉(xiāng)。
劉父轉(zhuǎn)過頭,,凝望著他,,見他沉睡的樣子非常乖巧,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,,揉了揉他額際的頭發(fā),,心里想道:
“你還像小時候那樣,笨拙地愛著,。孩子,繼續(xù)成長吧,,爸爸愿意哄著你長大,。慢慢學會如何去愛吧,這是一生都要學習的東西,?!?p> 人來人往的商場里。
蕭靜雪吃著鰻魚飯,,眼睛瞟向玻璃墻外的娃娃機,,看見一名小女孩正在夾娃娃,就替人家緊張:
“唉,,夾不起來的,,想要還不如直接去買?!?p> “自己辛苦夾出來的才有成就感嘛,,”程嘉樹說,“娃娃機就是這么玩的,?!?p> “嘉樹,快吃,,”蕭靜雪挖了一大勺飯喂給他,,“吃飽了回去睡覺覺,你肯定累壞了,?!?p> “我今天一陣兒清醒一陣兒迷糊,,現(xiàn)在倒不困了?!?p> “你要是再刷夜,,我就不理你了,聽到?jīng)],?”
程嘉樹笑著,,不搭腔。
“說話呀,,發(fā)誓以后再也不熬夜,。”蕭靜雪瞪他,,“你不答應(yīng),,我真的不理你啦?!?p> “你不會不理我的,,”程嘉樹淺淡地笑道,“這是生命里第一次,,我有了任性的權(quán)利,,靜雪,是你給我的哦,。這種安全感簡直太美妙了,,就像一個孩子明白無論他怎么哭鬧,父母都會哄他……”
“嗬,,你還得寸進尺哩,,”蕭靜雪伸長手臂,將一勺鋪著鰻魚的飯塞進他嘴里,,“你爸你媽為什么不讓你哭啊,,人有喜怒哀樂,有了就要表達,,哭不是很正常的嗎,?”
“我也搞不清楚,他們就是這么教育我的,。我爸說我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人,,一切都要自己去扛,再苦再累也不能哭,。有時我沒忍住,,在他們面前流眼淚了,我爸就很生氣地打我,,你說我還敢哭嗎,?我很少和父母談心,,感覺對他們說出內(nèi)心的話很難,他們也不會懂的,。后來我有了朋友,,終于能夠和他們說說心事了。但是你看,,我和王金昊再好,,也不會過度依賴他,我不能干擾到他的生活,。遇到你以后,,我開始改變了,是你讓我學會了依戀……”
“嘉樹,,”蕭靜雪壓下心酸,,“你是有血有肉的人,不是鋼鐵,,哭泣和堅強一點兒都不矛盾啊,。我不認同叔叔阿姨的做法,可我也不能說他們什么,。只有一件事——你放心,,我早就被你吃定了……我跑不了的?!?p> 程嘉樹輕咬嘴唇,雙眼亮亮的:
“你能不坐在我對面嗎,?太遠了……”
蕭靜雪白他一眼,,馬上搬了椅子,坐到他身邊,。
他無比珍惜地擁她入懷,,感嘆道:
“誰說我什么也沒有?有你在身邊,,我好像擁有了全世界呢,!”
吃完飯,他倆說說笑笑地上了公交車,。
“呀,,好幸運啊,最后一排還空著,!”蕭靜雪拉著程嘉樹,,蹦蹦跳跳地沖過去。
他們坐下來,,程嘉樹打開手機,,蕭靜雪探頭看去:
“怎么了,?”
“沒什么,”他翻了翻和劉敬平的聊天記錄,,“我今天情商又下降了,。”
他把手機遞給她,,她讀完了所有的聊天內(nèi)容,,勸他道:
“不要自責了,敬平哥應(yīng)該知道你說的是氣話,?!?p> “是啊,可就是氣話才傷人吧,,”程嘉樹愧疚地說,,“我當時一發(fā)完就后悔了,如果在發(fā)送之前,,心里數(shù)十個數(shù)就好了,,不然……要是能撤銷該多好呀!劉敬平這個人……他很好的,,我不能因為自己心理不平衡就傷害他?。∷某霭l(fā)點是為我好,,而且他完全意識不到有什么不對,,這么傻的小子,我是不是太敏感了,?跟他爭吵好像在欺負他,,唉!”
“嘉樹,,先別想太多了,,你的臉色很不好……來,靠在我肩上吧,?!?p> 蕭靜雪挺直了身體,小手環(huán)過他的脖子,。他覺得渾身發(fā)軟,,就沒有拒絕,把頭倚靠在她柔弱的肩膀上了,。
不大一會兒,,她感到他的腦袋微微一沉,猜想他閉上了眼睛,,已然睡去,。近四十個小時沒有睡覺,,程嘉樹再也堅持不住了,公交車的晃動有些劇烈,,他卻睡得香甜,。
蕭靜雪拿出手機,單手舉著,,打開了照相機,。路燈偶爾照進車廂,橘黃的燈光高亮出程嘉樹清秀英俊的容顏,。蕭靜雪拍下了這個瞬間,,突然瞥見他眉心淺蹙,凝著舒展不開的濃愁,。她伸出手,,細細地為他撫平,然后把那張照片設(shè)成了手機桌面壁紙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