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什么事,。說吧,?！崩盍指Φ陌割^前鋪滿了成山的文書,，那是昨日剛從太原府倉曹戶曹調(diào)出來的賦稅簿冊(cè)，簿冊(cè)雖然只是近三年來的賦稅記錄,，但卻足以壓得人透不過氣來,。它們不但鋪滿了書案，有的甚至從地上開始摞起,，高過了端坐在那里的皇命欽差,，如今正在并州落實(shí)括戶政策的勸農(nóng)判官李林甫。
“大人。外邊有人,，想要求見,。”那仆從小心地說了一句,，恐是怕聲音太大驚擾了主人的思緒,，也不敢說的過多，只回了一句,，就躬著身子立在原地等著,。
“是太原府衙的人么？”李林甫左手翻檢,，右手批畫,，不一會(huì)兒就又寫滿了一張紙。
“不是,。來人自己說是從天兵軍來的,。”仆從回了一句道,。
“天兵軍,？前幾日不是剛從那里回來么？怎么又來了人,？”李林甫也不抬頭,，仍舊批閱著賬簿文牘，過了一會(huì)兒,，像是查閱完一個(gè)段落,，慢慢吁了口氣道，“這個(gè)新任的天兵軍使張孝嵩,，該是天兵軍最啰嗦的官長了,。”
“大人,。那人沒說自己是張軍使派來的,，他好像是，是自己找來的,。”仆從斟酌了一下,，謹(jǐn)慎說道,。“他還說,，說自己是大人的朋友,。”
“我在并州并無什么親友,，這人該是聞著什么味道來的,，可倒有些意思了,。”李林甫想著,，臉上仍是不動(dòng)聲色的說道,，“知道了。先叫人去花廳候著吧,。我一會(huì)兒便過去,。”
自打幾天前在天兵軍中軍大營,，李林甫與張孝嵩討論括戶之政時(shí),，被郭子儀直陳括戶弊端，因而重責(zé)了郭子儀妄議軍國大政的冒失之過后,，李林甫與張孝嵩已經(jīng)幾日不曾見了,。二人雖然一個(gè)是皇命欽差，一個(gè)是北都重臣,，各自要?jiǎng)?wù)在身,，但幾日不見確是說不過去的，因?yàn)槔盍指热皇谴沓淼讲⒅萃菩欣☉?，那就勢必要和?dāng)?shù)毓匍L打好交道,，而這太原府尹、天兵軍使張孝嵩,，自然是并州官長中的頭一個(gè),。
不過二人也都知道，不相見的緣故,，自然是因?yàn)槔盍指σ粊砭蛻椭螐埿⑨缘氖窒聦④姽觾x,，他們之間的確是需要一些時(shí)間來淡化、來遺忘這個(gè)不愉快,。所以,，兩個(gè)人幾日不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，今天突然來了個(gè)天兵軍的人,，李林甫最先想到的,，自然是來送禮的和解之人，但當(dāng)仆人說出這人是“自己來的”時(shí),，他還著實(shí)是有些驚訝的,。
李林甫又檢了一陣文牘，才脫下公服換了常服,，慢慢踱來花廳,，照他的性子，本不會(huì)這么閑情雅致的來見一個(gè)人，只是他想看看,，這個(gè)人的耐性到底有多好,，說白了，就是這人到底有多想見自己,。
“相公久等了,。”李林甫進(jìn)了花廳,，見那人正在賞廳上掛著的字畫,，也不去做主位，就在東首便的椅子上坐了,?！白伞,！彼?qǐng)了一請(qǐng)道,，看似尋常隨意，眼神里全絲毫沒有放松對(duì)眼前人的觀察,。
“卑職天兵軍典獄吉溫,，見過李大人！”來的人不是別個(gè),，正是前幾日?qǐng)?zhí)刑郭子儀,，嗜血如魔的天兵軍典獄長吉溫。
“相公何必客氣,。我既常服而來,。大可不必拘泥官場禮數(shù)?！崩盍指μ质疽饧獪仄鹕?，隨后端起茶碗噓了噓，喝了一口道,。
“大人為人平易親切,，可卑職卻是不能缺了禮數(shù)的?！奔獪芈鹕?，略略又施了一禮，垂手站在一旁笑道,，見李林甫不說話,，又補(bǔ)了一句道，“卑職今日來,，是為大人呈上一份大禮來的。”
“本官初來并州,，與北都軍民并未做了一處貢獻(xiàn),，你這禮若是為公，我是收不起的,，若是為私,，本官職在勸農(nóng)，此來只為推行朝廷括戶之政,，私相授受的事情,，你可找錯(cuò)人了?！崩盍指φf著,，兩眼看向花廳的廊柱上的一副聯(lián)，上面寫著：“百歲功業(yè)傳千古,?！?p> “大人為官清正，卑職明白,。只是卑職要送的這份大禮,，并非什么金銀寶貨?！奔獪剡呎f便看向李林甫,，然后從袖中掏出一副卷軸，雙手恭敬的呈了上去,。
“這是,。”李林甫也不接,，早有兩個(gè)仆從接了過去,，將卷軸打開，嘩啦一聲來了開來,。那卷軸上密密麻麻記了很多名字,，名字下面還有長短不一的蠅頭小字。
“這是卑職寫的,，關(guān)于并州上上下下軍政人等的一點(diǎn)兒記錄,。”吉溫得意的說道,。
走進(jìn)拉開的畫軸跟前,，李林甫看家上面記著，“段興國,，京兆長安人,，并州天兵軍右軍別將,，開元九年東臘月初三，醉酒青樓,，重傷平民張五,、李豆二人。其事軍府未曾詳知,，錄有傷者畫押口供,。蘇安邦，河?xùn)|道潞州人,，并州太原府錄事,，開元十年七月二十八，于西市勒索瓜民齊老漢甜瓜十顆,，其事府衙未曾詳知,，錄有齊老漢并市人畫押供詞?！?p> 李林甫草草看了一陣,，原來畫軸上的每一處，記得都是并州府尹官屬和天兵軍軍將僚佐的名字,，而這些名字下面,，又都用小字記錄著這些人犯過的案子，或是傷人殘死,，或是榨取銀錢,，其中大部分又都有了受害方的口供證詞，可以說是一卷鐵證如山的并州軍政官員犯罪記錄了,。
看見許多官員的名下都有著不清不楚的案子,，李林甫越看越驚，尤其是那“軍府未曾詳知”,、“府衙未曾知悉”的字樣,，擺明了是這些案子都是太原府尹和天兵軍使不曾知道的事情，可眼前這古怪的人,，又是如何得知的呢?他既是軍府的典獄,，自然知道規(guī)矩，絕不可能也沒有那個(gè)膽量到此處戲耍自己,，那這卷軸上的記載的東西,，多半都是真的了。
李林甫想著,，突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,，眼神掃過黑云一般陰霾的字跡，徑直朝上看到卷軸的最上方,，那上邊是三個(gè)比其他名字大得多的三個(gè)字,，正和自己的心中所想一致,，記得是現(xiàn)任太原府尹、天兵軍的名字——“張孝嵩”,，只是這姓名旁邊,，再無什么記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