案子定在三天后開審,余浪不得不在大牢里度過這三天,。
牢里的味道很重,悶熱又潮濕,,地上隨意鋪了些枯草便作床鋪。和余浪同一囚室的還有個不知道還能不能被稱為人的生物,,他被人削去了手腳四肢,,終日在地上蠕動,有時會發(fā)出癡傻的笑聲,,聽得人不寒而栗。
晚飯間余朝然來了一回,,也沒有罵他,,只是沉默地從食盒里拿出食物,仔細叮囑余浪要盡量少說話,,不挨板子不說話,,至于到底應(yīng)該站在哪一邊,,老人沒給出答案,也給不出答案,,牽扯到的這兩位大人物他無從置喙,。老人臨走的時候給牢頭獄卒們發(fā)了些錢,求他們讓這孩子能吃上飽飯,,大牢里這點門道他懂,,要是不使錢,食盒里的這些食物必定到不了余浪嘴里,。
余浪料定這三天不會平靜過去,,也不確定接下來的幾天還能不能吃上飯,于是很光棍地掀開食盒大快朵頤,。食盒的第一層是米飯和蔬菜,第二層放了兩只燒雞,,第三層則是一小壺酒,。余浪仰脖子喝了一口酒,眼睛忽然有些濕潤,,他想到初見余朝然那次喝酒時的場景,,又想到前些日子自己一心修行余朝然急得長吁短嘆的模樣,心底忽然有些疼,。余朝然曾是個多驕傲的人,,永遠腰板筆直不低頭,這次卻為了他向幾個獄卒低眉順眼的行賄,。余朝然離去時凄惶的背影牢牢印在余浪的眼底,,他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,以后一定要對他好,。
吃了幾口燒雞余浪頗覺無味,,便轉(zhuǎn)頭對那傻子說道:“你吃嗎?”
傻子嚇得顫抖不已:“不吃不吃,?!?p> 余浪扔了只雞腿過去。
傻子陷于天人交戰(zhàn),,又想吃又不敢吃,,最終狠下心,伸脖子狠狠咬住雞腿,,像一只餓極了的野獸,,生怕被人奪去食物。
餓極了的時候,,人的膽子總是會隨著腹中食物而增長的,,吃完了雞腿,,傻子貪婪的目光落在余浪手里的酒壺上。余浪把剩下的小半壺酒和另一只燒雞也給了傻子,。
“坐直了吃,。”余浪把傻子身體扶正,,“沒手沒腳也要坐直了吃飯,,別人可以拿我們不當(dāng)人看,我們自己要知道自己是人,,不是野獸,。”
傻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,,被余浪喂著吃了幾口肉之后又喝了一口酒,,眼淚流了出來。
余浪輕輕拍了拍他的背,,心底升騰起一股悲哀,,嘴上雖這么說,卻不知道自己要是被折騰成這副模樣,,還能不能這樣坦然進食,,抑或是早早地自行了斷。
傻子臟兮兮的臉其實還挺年輕,,應(yīng)該還不到二十五歲,,只是被無窮無盡的折辱磨得瘦脫了相。
“你……你是個好人,?!鄙底余f道。
余浪苦笑,,萬萬沒想到自己在這不見日月的牢里被人發(fā)了一張好人卡,。
這一天可說是身心俱疲,余浪仰面躺在柴草上,,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,。
半夜里余浪被人用一盆涼水澆醒,隨后被拽著頭發(fā)提出了大牢,。傻子知恩圖報,,兇狠地咬了獄卒一口,被一腳踹出老遠,,輕飄飄撞在墻上,。傻子身體輕得可憐,可能還沒有半袋米重,。
余浪眼眶微熱:“別鬧,,幾位差官大人只是提我問話,,不會害我,你好好睡覺,?!?p> 傻子這才不鬧了,只是小小地縮在一角粗重地喘息,。
被人提著頭發(fā)像拎小雞一樣拎出了監(jiān)牢,,余浪的內(nèi)心感到無比地屈辱,他狠狠剜了那獄卒一眼,,右手的指甲在手掌上劃出一道重重的血痕,。
“看你祖宗作甚?”那獄卒抬手連扇了十幾個巴掌,,粗糲的手像是一塊板磚,,打得余浪口足竄血。
沉寂了許久的血性被激發(fā)開來,,余浪默默給這十殿閻羅前的小鬼判了死刑,。
余浪被帶到了一間暗室,偌大的一間卻只點了一盞油燈,。
獄卒向一位華服青年賠笑道:“大人,這小畜生被我?guī)С鰜砹?,隨您發(fā)落,。”
華服青年笑道:“隨我發(fā)落,?弄死了也不打緊,?”
獄卒連連搖頭:“眼下不能弄死,縣令大人,、長史大人都等著提審這小子呢,,他要是死了小的腦袋也得搬家,大人心中有數(shù),,有數(shù),。”
“嗯,,你下去吧,,把門給我關(guān)緊咯,無關(guān)人等驅(qū)散,,沒有我的命令不論聽到什么動靜誰也不準(zhǔn)進來,,違者,剁了喂狗,?!比A服青年嗓音溫柔出塵,。
獄卒屁滾尿流地退下了。
這一間暗室里便只剩下余浪和華服青年兩人,,還有一盞似乎隨時會熄滅的油燈,。
“你叫余浪?揚州人氏,,今年,,嘖嘖,才十三歲,。這個年紀,,可能還沒想過死亡是什么滋味吧?!?p> 余浪沉默,。
“死亡是從這兒開始的?!比A服青年指了指自己的心,,“先是刻骨的疼,隨后是麻木的冷,,你的魂魄一點一點被往腦袋里擠,,擠成小小的一團?!?p> 說到這里,,青年的臉極端扭曲,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:“越擠越小,,越擠越小,。”
“隨后,,是千萬年的冰冷無言,,沒有人和你說話,你感知不到任何東西,,無休無止的孤寂,。你生而為人的一切稟賦都不復(fù)存在了,只有萬年如一的寒冷,。嘶,,嘶……”
余浪覺得心臟驟然縮成了一團,死亡,,他前世就無比恐懼死亡,,最引以為傲的思想不復(fù)存在了,不能思考,,對他來說便是最可怕最可怕的事情,。
華服青年拍了拍余浪的小臉:“不用緊張,,你不用死的,只要你跟著我背熟供詞,,到時候在公堂上照著背一遍,。你不但不用死,還可以從此飛黃騰達……”
“成為你李家的良臣死士,?!庇嗬私拥馈?p> “對對對,,孺子可教也,。”華服青年笑開了花,,“小壞蛋,,套我話。我便告訴你又如何,,一只螞蟻就算得了一把刀,,能捅得了大象嗎?我是當(dāng)朝宰相李林甫之子,,太常寺少卿李嶼,。”
“去啊,,你去揭發(fā)我啊,。”李嶼的臉上滿是癲狂得興奮,,“出去告訴長史大人,李嶼嚴刑逼供了,,李林甫是個大奸臣哪,!”
真是個極度自負的瘋子,這次刺殺事件想必是出自此人手筆了,。余浪心想,,明明可以有一萬種方法做成的事情,這種人偏喜歡挑那種最難最刺激的辦法,。
余浪嘆了聲氣:“我答應(yīng)你,,一切按你說的辦。事后你必不會放心留我活口,,殺了我便是,,留我阿翁性命便可。另外,,剛剛提我頭發(fā)進來的那個獄卒,,待會兒讓他去我牢房磕三個響頭,,然后送他上路?!?p> “你這小子倒是機靈曉事,,不過你認為你有資格與我討價還價嗎?”李嶼不屑,。
余浪伸出半只舌頭,,大著舌頭說道:“你覺得呢?要是我這重要證人在大牢里死了,,傻子都知道那伙刺客背后有人吧,,你做這些無非是為了把張九齡的護衛(wèi)隊長給抓起來,這案子根本動不了張九齡,。我有與你討價還價的資格嗎,?”
李嶼被這少年的眼神給驚著了,冷得不屬于這個年紀,,雜得不屬于這個時代,。
李嶼微笑,輪廓分明的臉英俊到了極致:“你有資格,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