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碧輝煌,,擺設考究,賈母的一間上房,老太太瞇著眼睛躺在榻上,鴛鴦在左側,,兩手各握一支美人拳,力量適中地敲打賈母的腿,、背,、肩,絮絮叨叨地說話,,這美人拳是一種伺候人的器物,,賈母被鴛鴦服侍得極為舒心,那么多丫頭之中,,唯有鴛鴦最合她心意,。
“鴛鴦……你說王嬤嬤一事,是琮兒最先鬧起來的,?也不是鬧……他們若是姐弟情深便好,,要是人人都能這樣,家宅永寧了,?!辟Z母隨意地說著,吃幾樣果品,,眼神怔忡,。
“是,,老太太,闔府下人都知道了,?!兵x鴦綻顏一笑,鵝蛋臉兩邊的雀斑舒展開來,,瑕不掩瑜,,心想:“老太太什么都知道……卻什么也不說……”
紅樓眾女子,有兩個鵝蛋臉,,一個是賈探春,,一個是鴛鴦,鵝蛋臉,,標準的美人臉型,。
“琮兒肯上進了,沒什么不好的,,這孩子聰明的地方,,就是沒有相爭之心,那日元宵節(jié),,也不趁機討要物事……老了,,老了,我是老眼昏花嘍,!”賈母喃喃自語:“就一件事,,《南柯夢》不吉利,不及寶玉的祥瑞,,且是奴婢所生,,往日行事難免卑劣一些……”
鴛鴦笑笑不說話,晚間王熙鳳進來請安,,鴛鴦起立,,把她斗篷輕輕摘下,王熙鳳才行禮,,賈母笑道:“鴛鴦,,鳳丫頭來了,快,,快,,取骨牌出來,咱們打,,把她的梯己錢給打光了,。”
鴛鴦果然取一副骨牌出來擺下,,玩骨牌接龍,,這種玩法極其簡單,,不比麻將,一遍就會,,比如天牌是兩個六點組合,虎頭是五六組合,,虎頭的六點就可以接天牌的六點,,以此類推……誰剩余的點數(shù)大誰輸,非常簡單,。
骨牌,,是賈府上下日常的娛樂活動之一。
“哎呀,,老祖宗,,我可是一次都沒贏過,看,,老祖宗的箱子都在向我招手嘍,!”王熙鳳笑道,故意先出點數(shù)小的,,讓賈母贏,,哄她開心。
賈母很樂,,鴛鴦跟著樂,,王熙鳳趁機,以隨意的口氣提道:“老祖宗,,我看琮兒很上進,,大太太不像林妹妹一樣,念過什么四書,,教這些,,也是巧媳婦做不出無米的炊來。我看,,不如像寶玉一般,,令琮兒搬出大老爺那院,挨近幾位妹妹,,珠大嫂子也是有學識的,,他年紀也不大,讓他們切磋,、琢磨,,互相砥勵,豈不是好,?”
賈母手中的一張四六“紅頭十”剛放下去,,忽然半空收住,,板起臉色:“搬出來是可以的,不過只能上學后再搬,,免得閑下來滋事,,晚間放學回來也可修習詩書,白日上學,,這樣穩(wěn)妥些,。”
“是,,還是老祖宗疼愛孫子孫女,,大太太、大老爺那兒,,我自會去說,。”王熙鳳笑吟吟地點頭,,燭光斜映,,照在她粉光艷脂的兩頰,極是嬌美,。
賈母看看鴛鴦,,笑道:“還是鳳丫頭賢惠、知禮,、會辦事,,想得如此周到,叫你幫你嬸子當家,,最穩(wěn)妥不過了,,和東府那邊的秦氏一個樣?!?p> 沒過幾天,,不少下人都夸璉奶奶辦事周到、關愛小叔子,、心地善良,、溫柔賢惠。
……
賈琮得知此事之時,,無任何特別反應,,離上學還有幾天日子,這兩天他白天去寧國府會芳園練箭,,晚上回來看《論語》和《孟子》,,生活習慣很有規(guī)律,請安的禮節(jié)也沒廢?,F(xiàn)在,,他在幫石榴收拾東西,。
不是因為擔心石榴玩無間道、雙面間諜什么的,,他的丫頭,,他會盡力保護,而是他得知石榴母親患了重病,,聽口氣是活不久了,。且她母親只有她一個女兒,無人照顧,,極為悲苦,石榴自是不忍,,有心出府,。
在一定程度上,賈府對待下人是相對寬容的,,無可否認,,襲人母親死時,準許她回家安葬,,辦理后事,,鴛鴦是因為父母遠在金陵,不曾去得,。
但是,,石榴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丫頭,更何況是庶子賈琮的丫頭,,遠遠不及襲人,、鴛鴦等輩,因此拿這借口回,,上面肯定不會允許的,,所以,賈琮就說“石榴笨手笨腳,,做事也不盡心”,,邢夫人才批準,發(fā)還奴契,,她本來是要收一筆銀子的,,看在賈琮面上才作罷。
“石榴,,你放心,。”賈琮吐出了幾個字,,小丫頭照顧他其實很盡心,。
簡簡單單的幾個字,,石榴覺得倍有力量,琮爺現(xiàn)在做事多于說話,,還把剩余的梯己錢交給她,,她拒不接受,琮爺臉色就冷了下來,,才頗覺復雜地接了,,石榴跪下一拜:“琮爺,好歹主仆一場,,我會記著這恩的,,容許我拜上一拜?!?p> 賈琮沒有拒絕她的一拜,,現(xiàn)在的某些觀念在此不合時宜,他心想:“石榴也是性子軟弱的人,,不像襲人有心機,,留在這種家宅未必合適,去了外面,,有我照看,,應該更自由些……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頭啊,家境窘迫,,在這笑貧不笑娼的年代,,貧窮足以令人不好過,貧窮再加疾病,,火上澆油,,更是悲苦?!?p> 孫福奉命抬行李,,石榴家便在寧榮街東盡頭左拐第一家門面,也不算遠,,孫福問:“那爺只能自個兒去東府會芳園了,,小的來安放好行李再來找爺?對了,,來旺夫婦那兒有了消息,,分別是羅高才、陳百富,、田有福三家的印子錢,,收的利銀超了官府規(guī)定……”
“好。”賈琮答應一聲,,并不是很在意,,又道:“我前日寫的那本《笑林廣記》,晾干了沒有,?”
石榴甩起兩條小辮,,大眼睛淚光點點,小手在唇角一抿:“我用碳爐烤干了,,墨汁沒散,,連同那雙鹿皮靴,放在柜里最高層,?!?p> “嗯,該獎賞,,你家里完事了,,我這本書賣的錢,分你一半,。”賈琮笑道,,石榴出去了也好,,免得受災,大家庭里爾虞我詐的,。邢夫人說過幾日安排他一個丫頭的,,他習慣生活自理,不用人伺候也行,,又想,,他到書鋪問過掌柜,這時代沒有《笑林廣記》,,這種古代笑話類書籍應該能賣不少錢,,士大夫階層也需要消遣,不過古代沒有版權……
孫福撓了撓頭,,想道:“琮爺寫的書還能賣錢,?有一兩銀子么?石榴也挺可憐,,不過琮爺對她挺好了……琮爺不喜歡說話,,有時候說話也聽不懂,難道是我作為奴才的悟性下降了,?”
……
處理完這件事,,賈琮輕車熟路去寧國府會芳園練箭,他自然知曉王熙鳳沒安好心,,但他不急,,就像八股文需要破題,、承題、起講,、入手……心急吃不了熱豆腐,,事情總需要一件一件地慢慢來,其實一切都在進行之中,。
會芳園的天香樓,、登仙閣、逗蜂軒三處,,風景最美,。
過幾年賈元春省親,寧國府會芳園與榮國府東大院合并,,就是赫赫有名的大觀園,。
天香樓前的一片桂花樹郁郁蔥蔥,是取宋之問的“桂子月中落,,天香云外飄”,,命名“天香樓”的,一帶空曠場地上,,賈琮手中的箭,,“嗖”的一聲,飄出幾丈外,,忽然,,箭桿如斷線的風箏,還沒到靶子,,就輕飄飄落下來,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正在飲宴的賈珍、賈璉,、賈蓉笑出聲,,他們在場地上披毛毯、宰豬羊,,累了就坐下喝美酒,、劃拳賭博,很會享受,。
“身體是弱了點,,不過力氣增長了,十天前,,弓都拉不開,。”賈琮回頭解釋。
“確實,,琮弟是大有長進了,。”賈璉笑道,,他對這個弟弟的改變沒有成見,,但兩人關系也一般,不好,,也不壞,,賈璉、賈寶玉是榮國府高層默認的大房,、二房繼承人,,賈琮沒表現(xiàn)出爭斗的心思,只是讀自己的詩書,,私下里變得隨和,,賈璉就沒怎樣。
賈珍一捋胡子:“也不能老抱頭讀四書五經(jīng),,古圣賢還有禮,、樂、射,、御,、書、數(shù),,合稱六藝,不過慢慢荒廢了,,咱們功勛之家,,真不該忘本?!?p> 賈琮想笑,,卻沒笑出來,單看外表,、談話,,賈璉、賈珍,、賈蓉哪里像敗家子,?個個溫文爾雅,他卻知道賈璉喜歡亂搞,,臟的臭的也要,,比如多姑娘(又叫燈姑娘)、鮑二家的,尤二姐……賈蓉,,亂搞兩個姨媽……賈珍,,扒灰嘛……
不過,現(xiàn)代多少男人,,對賈赦,、賈珍之流痛批之時,其實是嘴里一邊罵,,心里一邊羨慕的,?大有人在……
他們怎樣,和賈琮暫時沒關系,,他只是來鍛煉體魄的,,如此堅持下去,身體漸漸會好起來,,不值一提的小病,,在古代也會要命的。
說了一些沒營養(yǎng)的話,,賈琮也累得疲憊了,,賈蓉道:“琮叔,不如到上房歇會兒,?橫豎離掌燈還早,,吃了飯再回去?”
賈赦院到賈母院都要坐一段時間轎子,,榮國府到寧國府,,就更遠了,此時已大汗淋漓,,想了想,,賈琮道:“也好,麻煩你了,?!?p> “一家子,琮叔客氣什么,?!辟Z蓉領他往南出了垂花門,才到門口,,便見到妻子秦可卿,、丫頭瑞珠捧了貂皮里子大氅,裊娜而來,。
“怎么回來了,?我怕園子里冷,,備了幾套外罩送過去?!鼻乜汕涮崞鹗种幸挛?,眸子微轉,剎那明了:“我曉得了,,你自去吧,,我?guī)х暹^去?!?p> “好,,母親那里可有事?你的病好些了么,?”賈蓉收了大氅,,面色無悲無喜。
“都無事,,不過小疼小病的,,算什么,我叫寶珠備了熱水,,回來別忘了洗,。剩余的珍饈我自去處理,丟掉了不如分發(fā)下人的好,?!鼻乜汕涞馈?p> 賈蓉一個勁點頭,,轉身離去,,秦可卿在垂花門口徘徊良久,掛在樹梢的晚照斜射艷容,,恰如她低頭婉轉的剪水秋瞳,,遠山之眉有抹不去的輕愁,曼妙身姿下的牡丹馬面裙隨晚風輕拂,,半晌才歉意道:“琮叔,,這邊請,?!?p> 似乎是心不在焉。
賈琮跟上,,心想:“按紅學泰斗周汝昌的《紅樓夢新證》,,賈珍逼秦可卿屈服應該就在這兩年了,雖然也不忍見美人香消玉殞,,但是……此事和我干系不大,,秦可卿又身份未明,,我是否要插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