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門而開,,迎面拂來的是沉積死腐的冰冷氣息,纏繞著幾柱清香裊裊盤桓的薄煙。
蘇生攙扶著梁秀才緩步邁進(jìn)正廳門檻,,老江便引著二人遠(yuǎn)遠(yuǎn)地避開鄭家的幾具尸身,,行至梁秀才夫人與岳母幼子停放的位置,站定在正燃著三柱清香的香爐前,。
宋錚跟著楊不留也隨著這兩個書生進(jìn)了屋子,,黃捕快膽小,始終站在能瞧見人的門外,。
楊不留搬了義莊里的簡陋屏風(fēng)出來,,展開擺在梁鄭兩家之間,而后站在一側(cè)默不作聲,,時不時地瞄上梁秀才幾眼,,抿著唇,一副不知深淺的探究神情,。
宋錚抱著胳膊,,挪到他師妹跟前,聳動肩膀碰了碰她的,,小聲打趣道:“之前是誰說的,,在她眼里所有的身子都是骨頭和肉,這一個白白嫩嫩的小書生就把你看直啦,?”
楊不留抬頭看宋錚,,甚是鄙視地瞇眼盯著他,鼻子里輕哼了一聲,,懶得跟他計(jì)較,。她微微踮起腳,湊到他師哥肩旁的位置,,低聲說道:“那個青衫小生是梁秀才什么人,?”
“蘇生啊,?”宋錚搓了搓下頦的胡茬,,答道:“說是同窗。他們這些讀書人都有點(diǎn)兒自視清高,,像他倆關(guān)系這么好的倒少見,。剛才聽黃捕快說,當(dāng)時多虧蘇生湊巧去梁秀才家找他,,撞見倒在血泊里的梁秀才,,這才救了他的小命?!?p> 楊不留點(diǎn)頭,,心中疑惑尚未成形,,此便不再多問,“噓”了一聲,,繼續(xù)盯著梁秀才和蘇生瞧來看去。
梁秀才雙手接過老仵作遞過來的香,,借燭火引燃,,叩首祭拜,放聲慟哭幾欲斷腸,,蘇生遠(yuǎn)立一旁,,臉色青紅變換,也默默地拂面而泣深感憂傷,。
老江上了年紀(jì),,見了生死分離也有些動情,輕輕地嘆了口氣,,上前伸手正準(zhǔn)備掀開梁夫人臉上的白綢讓他們夫妻二人再見一面,,梁秀才卻突然有些慌措,驚得起身躍起,,一把推開老江,,不許他動手近前。
宋錚動作機(jī)敏地躥出去扶了老江一把,,看著小老頭兒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,,莫名其妙地動了氣:“梁則,你這是什么意思,?”
“我……我就是……不想……不想再看見夫人慘死的臉……”梁秀才踉蹌地后退了幾步,,顯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些不妥。他抱著頭跪坐在冰涼的石板地面上,,開口解釋的聲音都在顫抖:“我……我太怕了……我不敢看……”
蘇生蹲在梁則身側(cè),,十分痛心地摩挲著他的背部,似在安撫他的思緒,。
“梁生員一時難以接受,,還望您二位見諒?!?p> 老江微微皺眉,,輕輕在宋錚扶著他的手背上拍了拍。
“年輕人,,你是打算替岳母和夫人幼子安排喪事,,是吧?”
梁秀才聞言抹了把臉,,蹭掉一半的鼻涕淚水,,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:“老先生有何指教?”
“指教談不上,我這老頭子肚子里沒啥墨水,?!崩辖锨皵v扶了梁秀才一把,徐徐說道:“不過是些關(guān)于喪葬的習(xí)俗……這人死于非命,,三魂七魄會在人世間留些日子,,不知道自己已經(jīng)咽了氣。所以入殮的講究絕對不能忽略過去——這‘買水’清洗,,祭奠燒香,,我跟不留都幫你做過了??墒O碌氖聝耗氵€得找來堪輿先生幫你定奪,,否則啊,這魂魄化作厲鬼,,到人間找兇手索命可就難辦啦……”
直到梁秀才和蘇生離了義莊,,楊不留都未再做聲。
宋錚輕聲叮囑黃捕快看著梁秀才,,莫讓他再胡嚷嚷些有的沒的,,轉(zhuǎn)而踏進(jìn)義莊正廳的門,整張臉寫滿了不明所以,,萬分好奇,。
“老江!師妹,!你們發(fā)現(xiàn)什么了,?快跟我說說!”
楊不留撤了屏風(fēng),,回身站在梁鄭兩家的分界線,,牙齒輕輕叼咬著食指指節(jié),徐緩地在腳下鋪砌得筆直的石磚上走了個往返,。
老江一邊善后整理一邊把手中的驗(yàn)尸單丟到宋錚懷里:“丫頭,,你跟這混球說說吧?!?p> “兩起案子應(yīng)該不是同一人所為,。”楊不留利落地推測道:“梁夫人跟鄭夫人身上的傷痕方向完全不同——梁家案子的兇手應(yīng)該是左撇子,,鄭家的兇手慣用的則是右手,。”
宋錚微皺著眉間,,一邊翻看尸單一邊直截問道:“有沒有可能是同伙作案,?”
“這個不歸我們判斷,。”楊不留若有所思:“不過兩起案子雖都是滅門搶劫,,手法卻相差甚遠(yuǎn),。梁家案的兇器被慌亂隨意地丟在當(dāng)場;三名死者致命傷位置不一,,與其說是創(chuàng)傷斃命,,我跟老江都更偏向于是流血過多致死;而且梁家雖然遭劫,,丟的東西卻只有金銀細(xì)軟,,其余能變換賣錢的物件卻未曾動過,。鄭家則不同,,一來找不到兇器;二來致命傷位置幾乎完全相同,;三來,鄭家這才叫洗劫——只要是能換錢的東西,,破銅爛鐵都沒留下,。”
宋錚撓了撓腦袋:“能不能說得……再明白一點(diǎn)兒,?先說眼前的,,鄭家?!?p> 楊不留無奈地看著他師哥搖了搖頭,,問道:“你不是讓侯子去問昨晚鄰居有沒有聽到動靜嗎?問來什么結(jié)果,?”
“周圍的鄰居都聽到了鄭家兒媳哭喊‘救命’的聲音,,不過以往鄭家婆婆經(jīng)常對她拳打腳踢,大家都見怪不怪,,也沒人愿意管家務(wù)事,,所以沒當(dāng)回事兒?!?p> 宋錚長嘆一口氣,,楊不留也微微蹙起眉。她見識過這般冷酷的人情,。這種冷漠并不背德,,可卻如同緊扼住溺水之人的喉嚨,讓人涼徹心扉的痛苦,。
她無法想象鄭家兒媳昨晚會是怎樣絕望的呼救,。
楊不留頓了頓,,“什么時辰?”
“丑時三刻到五刻之間,?!?p> “兇手劫走了不少的東西,而且在當(dāng)前宵禁甚嚴(yán)的情況下,,他肯定是要借助什么東西轉(zhuǎn)移贓物而不被發(fā)現(xiàn),。”楊不留稍一思索,,繼續(xù)說道:“府衙明令規(guī)定,,除疾病、生育,、死喪以外不允通行,,那么街巷里除了巡察的捕快,還剩下什么人,?”
宋錚一拍腦門:“倒夜香的和更夫?。 ?p> “你可輕點(diǎn)兒喲,!”楊不留瞧見宋錚拍腦門的勁頭,,生怕他把自己拍成個傻子,“剩余的就得你去查了,。不過,,鄭家兒媳肚子里的死胎跟案子是否有關(guān)還不能排除,你也打聽著些,,但是記得別太招搖——人都已經(jīng)死了,,忌諱再惹上不好的名聲?!?p> “這個我懂,。”宋錚點(diǎn)頭,,忽而想起他師父,,皺了皺眉。他看著楊不留臉色平靜,,像是沒生出別的憂慮,,也便將心中的郁悶再吞回去,“梁家呢,?你跟老江見了梁秀才怎么都怪怪的,?”
老江背好木箱,踱到宋錚身旁,,將義莊大門的鑰匙鎖頭都交出去,,“我且問你,,來音生病時,你急不急,?”
“老江,,你也不是不知道,當(dāng)初若不是為了急著給我閨女看病,,我也不會丟下我?guī)煾敢粋€人……”
老江一瞪眼睛:“我就問你,,你急不急?”
“自然著急啊,,來音病得嚴(yán)重的那段日子,,我急得直哭我?!?p> “可你見梁秀才,,碰過他兒子嗎?不到兩歲的孩子就這么死了啊……”老江話未言盡,,意思卻已說明,,他拍拍宋錚的手臂,,背手邁開方步:“我回家咯,,走之前記得鎖門,鑰匙我給不留配好了,,這個你就放回衙門,。”
宋錚一時怔愣,,目送老江出了門,,這才恍惚回神,疑惑問道:“師妹,,你也是因?yàn)檫@個所以覺得梁秀才不對勁,?”
楊不留若有所思道:“知道我為什么盯著梁秀才的傷看嗎?”
宋錚立馬搖頭搖得像只撥浪鼓,。
“我以為你貪圖色相,。”
“滾蛋……”楊不留剜了他一眼,,“我是看他傷口的走向和深淺,。照我看來,梁秀才的傷勢根本不至于連續(xù)昏迷這么多天,,而且傷口的方向很明顯,,跟梁夫人身上的傷口走向不同,痕跡也有些奇怪,,不像是一人所為……而且梁秀才為什么剛醒來的時候沒想到要收尸,,聽說又鬧了案子,,這才要收尸呢?”
宋錚微微驚訝:“難道他怕被發(fā)現(xiàn)什么,?”
“這就是你該查的了,。”楊不留微微彎起眼睛,,語氣輕快地推著宋錚出了義莊大門,,從他手里搶來銅鎖,結(jié)結(jié)實(shí)實(shí)地鎖了門,,回身對著宋錚揮了揮手:“晚上我?guī)煾敢霆{子頭,,來吃嗎?正好我跟師父有事兒想跟你打聽打聽,?!?p> 宋錚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時辰,“成,,我爭取晚點(diǎn)兒過去,,你先別告訴來音,免得臨時生了變故去不了,,她又要生氣,。”
“你這個爹當(dāng)?shù)脤?shí)在是太不稱職了,?!?p> 楊不留嘲笑地在宋錚肩上拍了一記,背著木箱跑開幾步,,突然想到什么,,又折返回來,悄聲補(bǔ)充了一句,。
“我覺得,,那個蘇生,跟梁秀才可能不止是同窗的關(guān)系,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