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三章
晚上十點(diǎn)半多,郭國柱提著舀嚕嚕水的水桶,,在技術(shù)組門外叫到:“小徐,,你要的水桶我給你拿過來了,嗨呀,,也太下功夫了你,,現(xiàn)在都快半夜十二點(diǎn)了還不回,,是不是準(zhǔn)備在車間過夜呀?!?p> 徐利并沒有回話,,只聽房間里徐利正在接一個內(nèi)線電話:“什么?誰,?小趙,?趙勇?咋了,?被人打了眼睛了,?啥時(shí)候呢?剛才,?咋回事呢,?我操他媽的,光天化日之下,,竟敢平白無故打人,,為啥呢?不知道,?打人的人呢,?跑了?那現(xiàn)在小趙怎么樣了,?送廠醫(yī)院了,,好的,我馬上去廠醫(yī)院看看去,?!?p> 郭國柱進(jìn)來,不安地問:“咋了,?”
“我操,,我們同學(xué)小趙被人給打傷了,我趕緊先回呀,,嗯,,先到廠醫(yī)院看看他去,我操,,現(xiàn)在他媽的也太亂了,,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打傷人,嘖,,別他媽的把眼睛打壞了就麻煩了,,小趙,就是上次咱們在研究所門口碰見的,我們大學(xué)同學(xué),,和我最好的朋友,。快,,我先走了啊,,水桶先放這兒,不行的話你先拿回去,,別耽誤了你們用,,明天再說。我先走了啊,,你把門給我碰上就行了,。”說著話,,徐利飛快地穿外衣,,跑了出去。
郭國柱把技術(shù)組的燈拉滅,,碰上門,,想著今晚還有一爐鋼,是一爐普通鋼,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化得差不多了,,再有一個小時(shí)就能出爐。他想,,剛才還見岳紅楓,。她只是在上下高車的時(shí)候,和郭國柱打了個招呼,。他覺得今天時(shí)間還早,最后一爐鋼出爐后,,可以練練車,。這兩天的確有點(diǎn)亂,有點(diǎn)像纏在一起理不清頭緒的線團(tuán),。這些線團(tuán)的線頭,,都和自己或多或少有點(diǎn)關(guān)系。自己倒也不是一個放不下的人,,平時(shí)和同學(xué)們在一起,,無論是內(nèi)向孤僻的,還是粗魯直率的,,都能和得來,。但那些不該放下的人和事,他怎么都不會放下,。岳紅楓練高車的事,,還有車師傅的事,,就是放不下的事情。再就是熊二波的事,。熊二波是自己最好的同學(xué),,一向自信傲慢的二波,即使折騰到什么地方,,也不會瞧不起他郭國柱的,,這點(diǎn),郭國柱很清楚,。正因?yàn)檫@份友情,,郭國柱不得不去關(guān)心二波。二波的每一點(diǎn)動靜,,幾乎都要和他說,,或者和他商量。盡管他為熊二波出不來什么注意,,但是二波就是喜歡和他叨叨,。大多數(shù)時(shí)候,往往不需要不指望他能出什么高明的主意,,或者幫到什么忙,,但二波愿意和他叨叨。這種感覺,,可能只有同學(xué)之間才會產(chǎn)生,。他今天還有一種感覺,就是熊二波領(lǐng)著新女友到家里,,是希望向甄鳳未示威,。盡管他知道郭國柱不是那種搬弄是非,嘴快的像烏鴉嘴的人,,但卻指望國柱不經(jīng)意間流露給甄鳳未知道,。
從熊二波在新對象面前所有的表現(xiàn)看,二波找個對象可以像買幾斤買不到的肉,,很容易,。但那天在因?qū)ο竺媲暗哪樱秃孟笤賻讉€對象,,也都是試探著為向甄鳳未示威,,或者為讓甄鳳未知道的。
熊二波當(dāng)初看不上眼的甄鳳未,,反而成了熊二波內(nèi)心抹不去的魔影,,這個魔影,不全是嫉恨,不全是追悔,,也不全是報(bào)復(fù),,總之說不清楚。年輕的人,,這時(shí)候有許多說不清的情緒,,說不清楚的波動。二波的新對象真不錯,,這是郭國柱的感覺,,某種程度上,甚至比甄鳳未還有涵養(yǎng),,有氣質(zhì),。熊二波是有本事的,有福氣的,。
郭國柱站在鋼爐前,,有些發(fā)呆。他腦子里一會閃回出熊二波,,一會閃回出岳紅楓,,腦子里很亂。這些都不便于和別人說,,但又急于想找個人說說,。他看見武英強(qiáng)從爐前休息室出來,邊往這邊走,,邊卷著一本書往爐子口袋里塞,,招招手。武英強(qiáng)的紅潤嘴唇,,在爐前的燈光下,,顯得像個小女孩。大臭用手一指,,笑到:“每天都是紅嘴嘴,,呵呵?!?p> 大劉和于文正對著打開的爐門,,觀察爐膛內(nèi)的焰火,,大劉把地上的鐵锨踢開,,一臉不高興地對走過來的武英強(qiáng)說:“再鏟一鏟子!”
武英強(qiáng)沒弄明白應(yīng)該鏟什么東西,,問一句:“鏟啥,?螢石?還是礦石?”
郭國柱趕緊過來拾起鐵锨,,刷拉一聲,,麻利地鏟起一鏟子螢石,投入爐子里,。大劉還嫌不悅,,看著別處嘟囔著:“來上班來了,還是看書來了,?鬧清楚再說,,切……”
武英強(qiáng)尷尬地不知該說什么。大臭開始胡侃:“人家小武看得是煉鋼的書哇,?知識分子么,,姥姥書咋了?”
大劉馬上沖著大臭呵斥:“可你媽的,,好像你就是個干活好樣的似的,,快干你的哇?!?p> 大臭不服氣:“那你說說,,剛才加螢石有啥用?”
大劉一瞬時(shí)怒了:“可你媽的,,真是不知道該咋說你呀,,就你還來考我呢,你把自己弄好就行了,?!?p> 沒想到,大臭今天也怪,,偏偏來了抝勁,,嘲諷到:“誰弄好呢?你也不知道,,還來說我呢,,球?!?p> 大劉把頭向大臭一甩,,不屑地苦笑:“唉———,虧的咱們是一起從鐵建出來的,,不然的話……”他一下子剎住話,,轉(zhuǎn)向問郭國柱,“不用我說,,讓郭國柱說說,,你說說,,加螢石有啥作用———干了這么長時(shí)間了,連個這么不懂,,還干啥干,?”
郭國柱笑笑,隨口說著,,像背書:“螢石,,可以改善爐渣的流動性,它的主成分是氟化鈣,,氟化鈣分解后生成氧化鈣不降低爐渣的堿度,,不過,加螢石造渣,,會加劇對爐襯耐火材料的侵蝕,。”
武英強(qiáng)看看郭國柱,,向他投去佩服的眼光,。因?yàn)樽约簛頎t前這么久了,壓根兒沒弄清楚螢石是干啥用的,。
午夜后,,郭國柱和武英強(qiáng)騎車走在解放路上。路過解放電影院,,電影院旁的夜市依然亮著幾個大大的燈泡,。一條長繩拴在兩棵大槐樹上,大燈泡就吊在長繩上,,沒有燈罩,,顯得燈泡異常刺眼。樹下的幾張桌子旁,,還有幾個年輕人在喝酒,。郭國柱回頭的功夫,有人向他喊一聲:“國柱,?!?p> 他定睛一看,呵呵地笑著一撇腿下了車子,,往燈下走兩步:“呀,,在這兒呢?”
武英強(qiáng)不認(rèn)識燈下的人,。也下意識地停下車子,,不過他只是將一條腿支著地,依然坐在車座上,。燈下的人并沒站起來,,抽著煙,漠然地對郭國柱說:“剛回,?過來一起喝點(diǎn),?”
“不了不了,你們喝吧,,我先走了啊,。”
說著話,,郭國柱客氣地對喝酒的人笑笑,,慢慢地把右腿跨上車座,慢慢地一用力,,車子動了,。
走出幾步,武英強(qiáng)小心地問:“那是誰呢,?半夜三更還在外面吃飯了,。”
“二蛋,。俺們街上的,。”郭國柱悠悠地說到,,“不知道咋這么晚了還不回呢,。”郭國柱似乎并不想多說二蛋,,“你快回哇———你還遠(yuǎn)了呀,,咋了?要不,,在我家住一晚,?”郭國柱忽然像面對一個數(shù)十年不見老朋友,親切中夾雜著陌生,,顯得有點(diǎn)見外,。武英強(qiáng)笑了,他尷尬地看看郭國柱:“不用———咱們這天天見面,,還這么見外,?”
郭國柱也笑了:“嗨!可能是這些天老見你一個人匆匆忙忙,,一下班就往回跑,,老是相跟不上,唉對了,,現(xiàn)在復(fù)習(xí)的咋樣了,?啥時(shí)候考呀,?”
武英強(qiáng)說:“明年一過年就考,呀,,真叫緊張呢,,你今年不考了?”
“我今年不考了,,沒準(zhǔn)備好,,明年再說哇,咱們同學(xué)基本上都報(bào)考了,,競爭挺激烈呢還是,。”郭國柱說,。他把手掌向前一指,,“快回哇,慢點(diǎn)??!”
“哈哈哈,快回哇,,慢點(diǎn)啊,,到底是快呢慢呢?”郭國柱也笑了,。
過了兩天時(shí)間,,二蛋從廣州進(jìn)回來幾大包衣服。都是沒見過的款式,,男式女式都有,。他一高興,說請小曹和熊二波坐一坐,。
在他們常去的全面晉升面館坐下,,要了兩碟涼菜和一大捆啤酒,剛拿起來筷子,,小曹忽然聽見不遠(yuǎn)處桌子下,,傳來輕微的啪一聲,他尋聲去看,,發(fā)現(xiàn)那個桌子腿旁,,一個年輕人腳下,掉下一張一塊錢的票子,。他開始沒去理會,,依然漠然地聽二蛋不緊不慢地說話。當(dāng)?shù)翦X的年輕人不經(jīng)意扭頭看他們一眼時(shí),,小曹把握著筷子的手一指年輕人腿下,,并不說話,。他指出去的筷子頭上正夾著一塊熟肉,這個動作,,頓時(shí)引起年輕人的反感,。這個鄰桌的年輕人皺眉斜眼瞪小曹。小曹本來是好意,,但一見對方瞪自己,頓時(shí)怒道:“咋了,?”
“咋了,?”對方呼地站起來,怒目圓睜,,沖著小曹就沖過來,。
熊二波一急,馬上勸到:“唉,,咋回事了,?”他心想,怎么回事,,啥也沒啥,,就火冒三丈。他不好直接埋怨小曹,。這是不住地說:“有話好好說,,咋回事了?坐的好好的,,就……”他壓根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,。
小曹毫不示弱地瞪著對方,似乎沒有半點(diǎn)解釋的機(jī)會,。對方年齡相仿,,粗壯個頭,逞強(qiáng)的眼神毫不躲閃,,幾乎惡狠狠地說:“你指啥指,?你指誰呢?”
“指你了咋了,!指你了咋了,!”不知為何,小曹明明出于好意,,指給粗壯后生看地上掉落了錢———這樣簡單的事,,只需一句話就可解釋清楚,但小曹偏偏不去做,,硬要瞪眼吡目比橫,。熊二波心里暗忖,,現(xiàn)在的后生們這是怎么了,一句不和就瞪眼,,沒事找事,。他發(fā)現(xiàn)二蛋一直沒吱聲,像沒發(fā)生事一樣,。今天雖然是二蛋主動叫他們坐坐,,但熊二波在來的路上早想好,二蛋幫自己那么大忙,,哪能讓二蛋人家出錢,。
熊二波畢竟不是小曹,他一般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,。于是,,他趕緊勸阻道:“后生,”他先說那位粗壯后生,,不至于顯得自己膽小怕事,,“咋回事了?我們主要是看見你地上掉了錢了,,好意告你呢,,你咋……”他已經(jīng)看見了地上的一塊錢,清楚了事情緣由,。
后生擰著脖子,,瞥眼說:“拿筷子指我呢還,你以為你是誰呢,?打聽一下去,,老子是干啥的!”
小曹聽對方這么說,,呼啦又站起來,,正想罵,你當(dāng)誰的老子呢,。突然,,只聽“砰!”一聲,,像什么地方爆裂的響聲,,一時(shí)間,大家都轉(zhuǎn)著頭四下查看,。一直冷臉端坐,,獨(dú)自喝酒的二蛋,把一個啤酒瓶猛力砸在餐桌上,沒等大家回過神來,,他又手握酒瓶瓶頸,,啪一聲將酒瓶瓶底狠狠砸向桌子沿,啤酒瓶底頃刻間脫落,,變成了一只裸露著鋒利尖刀刃的玻璃茬口刀,,二蛋并沒容粗壯后生多分辨,忽地一下就朝粗壯后生扔過去,。像尖刀一樣的啤酒瓶速度極快,,沒等粗壯后生反應(yīng)過來,啤酒尖刀已經(jīng)扎向了他的臉,。
一瞬時(shí),,粗壯后生的臉像被濺了豬血,成了花臉———臉的一側(cè),,被酒瓶的茬口刺中,,面頰正中有一個口子往外淌血,。粗壯后生被突如其來的打擊驚呆了,,但是只消愣怔了一下,摸一把臉頰,,就順手拎起來身旁的酒瓶,,向二蛋沖了過去。
二蛋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,,像一尊木雕,。手里卻早已多了兩個啤酒瓶,一手握一個,,靜等著粗壯后生沖到身邊,。
熊二波和小曹一時(shí)間都愣在原地,不知道該如何是好,。小曹仗著人多,,也開始拉開架勢要幫二蛋。正在這時(shí),,外面又沖進(jìn)兩個后生,,是粗壯后生一伙的,幫著粗壯后生向二蛋進(jìn)攻,。雙方都手握啤酒瓶,,連熊二波手里也提了一只瓶子,但他只是站在一旁,,臉上現(xiàn)出驚恐和束手無策的樣子,。這不是他所想看到的,尤其是親自動手。他趕緊舉起來手臂,,大聲疾呼:“別打了,!別打了!”
但是,,沒人理會他,。二蛋站在原地紋絲不動,給對方造成一種誤覺,,似乎膽怯了,。當(dāng)粗壯后生沖到他跟前,惡狠狠地舉起來酒瓶砸向他腦袋時(shí),,突然,,只見二蛋猛一抬手,只聽咔嚓一聲,,粗壯后生脖子上頓時(shí)鮮血涌出,。二蛋手里露著尖茬子的酒瓶底,直直地扎到了粗壯后生的脖子上,。粗壯生手捂著脖子,,喉嚨里啊啊啊亂叫幾聲,不住地喊叫:“你狗的來真的……”扭身跑了出去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