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一
宋朝周邦彥作的西河金陵懷古:
佳麗地,,南朝盛世誰記,。
山圍故國繞清江,髻鬟對起,。
怒濤寂寞打孤城,,風(fēng)檣遙度天際,。
斷崖樹、猶倒倚,,莫愁艇子曾系,。
空馀舊跡郁蒼蒼,霧沉半壘,。
夜深月過女墻來,,傷心東望淮水。
酒旗戲鼓甚處市?
想依稀,、王謝鄰里,,
燕子不知何世,入尋常巷陌人家,,
相對如說興亡,,斜陽里。
肖纓走得急,,難耐滿腔心緒義氣,,并沒看見祁琳為她提的這一首詞,雖是詠史之作,,冥冥之中吧,,也許宋時言語,肖纓終是無緣得見的,。
太湖水榭內(nèi)閣,,焚香已盡,鏤雕文案上,,這一首灑金宣紙默的金陵懷古,,待字跡干透,就那樣再沒動過,,旁側(cè)紫檀木的鎮(zhèn)紙也未曾再移動,。
祁琳為肖纓留下的,不只是這一首詩詞,,還有旁側(cè)放著的幾本內(nèi)功秘籍,,并一套自繪的須臾劍法。
一切好似不得緣法,,本想叫她拿走,,趕緊煉化自身,或許歸鶴僥幸不死,,能在之后二人有所幫襯,,到底是已經(jīng)交代過離緒了,沒來得及說出口的,,也只能如此了,。
回說那孟翎托大,雖潛水逃走了,,又豈能甘心,?她不自知要有個限度,心可是大的很,,仗著自家主子祁嫣年幼,,尚未出道,,以為萬事不會引火燒身,仍打起肖纓的主意,,窺伺內(nèi)宗風(fēng)聲,,可見報復(fù)心機深重。
孟翎倒是聰明著沒敢去找宴云白的麻煩,,想必在張?zhí)ぱ燮さ紫?,量她也不敢,她是以一人之視角,,這幾年在祁嫣身邊,,資源有限,必然是不知道鳳衣的厲害,。人道千里之堤潰于蟻穴,,她既有這個心,,伺機而動,,還真讓她鉆了空子。
就借著日前允湘接替肖纓統(tǒng)管羽化齋附近死士的契機,,肖纓再沒回來過,,守護徐簡婷的一眾死士中,傳出一些流言蜚語,,也是祁琳一時疏忽,,那些死士一直都是肖纓親自帶著出生入死的,如今沒個交代,,平白易主,,怎能安生?
死士不明所以,,是故有些蜚語,。說來也奇怪,都是曲南殿的家務(wù)事,,能有多大的風(fēng)聲,,可巧就被孟翎聽到了耳朵里,她本就留心著,,這下又探聽到肖纓已經(jīng)被曲南殿除名,,這還了得,一來她的仇還沒來得及報,,猶恨心中,,二來,肖纓多年來好似曲南殿宮守一般,,除誰也不可能除她,,這里邊一定有事,,八燕如今是何聲名,她又怎么能放棄這個讓肖纓聲名狼藉的機會,!
起初幾日,,還略略忌憚著宴云白,不敢在背后毀謗訛傳,,卻是天時地利,,天也縱她;這邊死士流言蜚語之潮剛過,,那邊青巒宮張?zhí)s平白無故將宴云白支到大西北去了,。雖然是張?zhí)は碌乃搅睿缭瓢资诿谏?,不得不走,,青巒宮天健都是北祁內(nèi)的大宮宇,事物交雜,,對孟翎來說,,并不難打聽。
就為此,,為了宴云白的這一去,,祁琳十萬火急的親自召了一回張?zhí)ぃ瑑?nèi)外不太平,,不知道多少眼睛盯著,,局勢如此緊張的時候,她倆到曲南殿敘了一回話,。
孟翎時刻打探著,,自然更是察覺了異端。又見沒幾日,,曲南殿和天健都的守宮卒眾,,都有所變化,孟翎看著,,此次變化已經(jīng)是一而再再而三了,,孟翎心知機會來了,她滿心念著要翻身,,想要在祁嫣身邊得不到的功成名就,,也沒算清這其中能得多少利弊,只想把事情捅開,,宣揚出去,,可謂諸果由此因而起啊。
看官們猜猜張?zhí)楹螘黄盍照偃??那便要論起肖纓與宴云白的去向,,這其中到底有何不同了,。
祁琳在事發(fā)之前遣散眾人,是一招絕手,,此乃除名,,縱是風(fēng)聲傳言一時有些罵名,那也是小人讒言,,一時周旋不及所致,,到底是曲南殿的家務(wù)事,待此事過去,,時局好轉(zhuǎn),,遣散諸人便不需太躲藏,從此自由,。
而宴云白的下場卻不同,,他此次往西北而去,是張?zhí)は碌乃搅?,無人知曉因由,,就連祁信都不明所以,張?zhí)と舨槐?,往后也是難以平反的,,若事后有讒言誣告,,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,,宴云白的下場恐怕只有一個,既然張?zhí)げ蛔屗涝诒逼?,那在外頭多少年都是名不正言不順,,一世流亡難免!
祁琳不只是憐宴云白一個少年,,而是張?zhí)楹我x一個下下之策,,祁琳猜想他如今掣肘,是否受迫,?這次急忙召見,,又得知了徐簡玫已遭祁信猜疑,心中一時間竟有些亂了,。
張?zhí)は蚱盍仗岢鲆粏?,問對徐簡玫的處置,張?zhí)び幸庾屗秊闀r局而殉,,祁琳未置可否,。畢竟已是自身難保之人。
孟翎斗膽在子信公子面前參了一本,,神不知鬼不覺,,料定礙于六小姐的面子不會處置她,,算她有心機,并沒叫張?zhí)ぐl(fā)現(xiàn),,孟翎不敢直呼祁琳名諱,,只道曲南殿和張?zhí)ぶg卒眾調(diào)配多有變化!
只此一句,,祁信又怎能不明白,,自然要查一查祁琳,他深知張?zhí)づc祁琳走得近,,此事便繞過張?zhí)?,又嫌鄔明堯辦起事來不利落,怕傷了兄妹和氣,,是故也沒用鄔明堯,,親自暗查起來。
這還了得,,祁信素來以輕功聞名,,北祁縱然是藏龍臥虎,但以他的輕功,,首屈一指,,是故論世上天羅地網(wǎng),對他而言又有何懼,,到處都是無人之境罷了,。
話說北祁歷來用兵調(diào)度都是有章法可循,死士去向都是有條有理的,,卒眾守內(nèi)的是內(nèi)宗藏兵,,在外的也名目清楚,分派駐守各地,,不可混淆,,大家雖都是暗人,但路途不同,,也分明暗之說,。
不難想象,朝廷自古用兵,,都會忌憚將領(lǐng)擁兵自重,,北祁亦然,不然要這些章法作甚,。
北祁所有死士聽命主公,,主公下頭義子女共有七位,士卒稱為少尊主,,除了內(nèi)宗藏兵和各駐地人馬,,另有一部分受特別訓(xùn)練的游走于內(nèi)外,,主公將游走仕宦分派給各個少尊主,各行其是,,拱衛(wèi)北祁,。
而少尊主之間不允許有人員調(diào)配,一旦相互勾連,,被人發(fā)現(xiàn)便免不了受懲處,,是故若是哪家死士傳言一陣,若不嚴重,,噓聲一過,,也便罷了,這噓聲也有厲害的時候,,一旦聲勢大噪,,無論何人何事,,都會驚動司查使查證,主公若有意放過,,也便過去了,,如果主公有意借聲勢查明,,便不會好過,,就算有八方黨羽從中謀劃,,各為其主也好,司查使那里,,都不好蒙騙過去的,。
七位尊主雖有手足之情,并無明顯嫌隙,,但卒眾龐雜,,族姓混亂,,屬下繁多,,利益格局戡亂,有些事相互疏遠也是難免,,若說例子,,那便如肖纓起初會防著張?zhí)ひ话恪?p> 祁信就趁著死士最近的一片噓聲,查到了曲南殿最近調(diào)度人手一事上,。
之前聽聞祁琳藏兵,,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,又有哪一宮沒有藏兵呢,?
主公又何嘗不知道,,主公都沒論下來,祁信并不以為意,。
這其中可疑的是‘調(diào)度’,,聽聞祁琳藏兵總也有三百之?dāng)?shù),,奈何最近的調(diào)度只有區(qū)區(qū)二十人,若說為了補齊數(shù)量,,那還差二百八十之多,,從此來看,并不為了數(shù)量,,明晃晃的盈無幾,,虛無數(shù),祁信不得不疑,!
祁信心中思量,,祁琳不比張?zhí)ぃ衲陝倓偝龅懒⒆?,并無太多交際,,張?zhí)つ隁q長,人在江湖時日也長,,各處關(guān)節(jié)打點多,,自然費人力,而曲南殿今年不會有這檔子事,,真不知她二人到底勾結(jié)了什么,,是故憑空消失的二百八十人,就這般查無出處,,萬沒有這個道理,!
祁信單單查了卒眾,已是一處大缺口,,并沒在意祁琳身側(cè)只剩允湘一人,,因之前聽聞黎鳧代表明源小姐造訪過,不想涉及明源,,也沒太在意八燕的去向,,是故到了無跡可尋的時候,便查起了新晉的這二十名死士,。
出乎意料,,也在情理之中,這二十人尚未錄入北祁編制,,雖有北祁死士之名,,但尚不可稱之為死士,因他們是從黃山營調(diào)來的,,即無主人,,也尚未完成黃山營的受訓(xùn),不難想象,此事離不開師尊羅氏的幫襯,!
北祁師尊歷來是兩位,,昭、穆之師,,左昭右穆之分,。論序收了七位尊主并一對羅氏兄弟做關(guān)門弟子,羅氏兄弟早晚要即位師尊的,,師尊已上了年紀,,這幾年都是羅云杉、羅止員兄弟在管理黃山營和遼東營的受訓(xùn),,給祁琳撥一批士卒,,區(qū)區(qū)二十個新面孔,又算的了什么,!
只是不知相與的,,是哪位羅先生!
祁信猜測,,不會是羅云杉,,羅云杉剛直不阿,唯主公是從,,反而羅止員受命幫過曲南殿,,可能性比較大。
這二十個新面孔,,正用在保護徐簡婷的羽化齋附近,,替換了曾經(jīng)的人手,這叫祁信查出來還得了,?更何況羽化齋平日無人問津,,但凡知道的,都知道是主母郎氏的舊邸,,祁信查來查去,,這一處可得親自來看看了。
祁琳早有察覺,,孟翎的不知天高地厚,,但礙于祁嫣年紀還小,不該管的太寬,,一直沒有辦她。
聽聞孟翎出自遼東營,,曾師承羅止員,,那日才托付了羅止員稍加警示……見了羅止員,耐不住開了調(diào)度人手的口。
尊主們都長大了,,各家都有借兵湊數(shù)的行為,,這其中的道理,羅止員又怎會不給,,也不是頭一次了,。
就說祁信也曾找過羅氏兄弟給補足缺口,有任務(wù)外出之時,,死傷是在所難免的,,總不好每次都稟明主公,等待查實批復(fù)又要到什么時候,,主公也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,!
若說起與羅止員的交情,祁信與他交往了這么些年,,青巒宮天健都如日中天,,子信公子如北祁中流砥柱,羅氏自然是要給面子的,。
祁琳剛剛出道立尊,,與祁信相比不過是他當(dāng)年的雛形,祁信今日去問羅氏給曲南殿的調(diào)度一事,,無論出于私交還是立場,,羅止員必然會坦白相告,與天健都結(jié)不起梁子的,!
祁琳當(dāng)時求羅止員的時候,,早已想過種種結(jié)果,但并未想過有祁信這一遭,。
她想過一旦事情敗露,,東窗事發(fā),如何能不牽連羅止員,,這二十人當(dāng)時說的也是借的,,用幾個月就還回去,羅止員又不遲鈍,,自然知道借要比給省事,,這一借也提醒了羅止員,這其中恐怕有事,!
他身為北祁師尊,,要對死士負責(zé),當(dāng)時便多問了一句,,死士用處何在,?祁琳當(dāng)時回答的是用于滇南疏通南郡關(guān)節(jié),需要新面孔,羅止員心中疑惑,,礙于顏面,,也便罷了,到底不是什么大事……但偏偏是天意吧,,祁琳帶人走后,,因有一人派遣有誤,待羅止員追出去的時候,,卻見他們一干人沒有南下,,而是北上,有悖祁琳所言,,羅止員出于好奇,,便偷偷尾隨在后,一直跟到了羽化齋附近,。
這二十人其中,,有一人其實已經(jīng)錄入北祁編制,是為內(nèi)宗準備的,,這輩子沒有召令不可以出省,,羅止員這才追出去的,怕祁琳日后引起麻煩,,怎料卻發(fā)現(xiàn)祁琳說謊,,這其中更是詭秘了!
今日既然祁信親自來問,,羅止員全盤托出,,給孟翎的話做下鐵證,真是天不隨人愿,。不是祁琳百密一疏,,那又是什么?
以羅止員的職位品行,,那日萬萬不該尾隨在后的,,他理應(yīng)明白自己的立場,他這也是難得的糊涂,,糊涂的可恨,,枉費了祁琳對他的保全之心,還是默契不夠,,信任不夠,,若換做張?zhí)ぃ氡貜執(zhí)け厝荒芨兄耸虏椴坏冒伞?p> 羅止員當(dāng)日尾隨至羽化齋附近,,見有一處鄰水的大宅院,,已是黃昏暮色,,他這時倒是有了自知之明,,并未潛入宅中,。
但羅止員若不是疑心太重,也不會向祁信說的毫無保留,,讓祁信往羽化齋去查,,那宅子里是什么,是不言而喻的……北祁珠玉寶器無數(shù),,人人視資財如糞土,,不可能是用來藏東西的,又需要外圍人手守護的,,必然是在藏人,。
祁信倒是來了興致,能讓祁琳藏起來的會是什么人呢,?
她一個女孩子又不需要金屋藏嬌,,祁信實在不解這五妹能藏下什么厲害角色?
祁信本想罷了,,祁琳做事穩(wěn)重,,不需要他擔(dān)心,藏也便藏吧,,但思量之下實在好奇,,黃昏時分,終于還是童心未泯,,好奇心作祟……
待他打算潛入的時候,,宅外正迎溪山芳草,是看日落的好地方,,天空緋紅,,霞光萬丈,他心想明日定是個好天氣,,一時胸中舒暢,,也不在乎顧慮了,雙足相互借力,,輕飛渡過潺溪,,落地?zé)o聲,遠觀眼前的深宅……那匾額上題字‘羽化’二字,,妙哉,,羽化齋取羽化登仙之意,神仙之樂也……祁信興致大發(fā),,足下生風(fēng),,輕輕松松便潛入了,。
待祁信游了大半個宅子,空寥如此,,并未有什么人,,潛入深處后院,卻見院外有三名黑衣死士守在院外,,金屋藏嬌原來在此,!
此時天色也暗,后院滿是庭樹,,葡萄架也青蔥豐茂,,那樹下石凳上有一人坐著……
祁信伏在高瓦之上,那人背對著,,被枝葉擋著,,俯視也看不太清,忽然此院西廂房掌燈,,有個紫衣女子開門而出,,竟是允湘……祁信雖覺面熟,一時叫不出名字,,只聽她對樹下坐著的倩影道:“姑娘,,身子要緊,早點回屋歇吧,?!?p> 祁信想來無趣,方起身欲走,,不解祁琳為何要藏兩個女人,?
忽聞一陣熟悉聲音,道:“好,,湘姑娘多勞了,,這便回去?!?p> 祁信心中巨震,,這明明是簡婷的聲音,他在房檐上看樹下朦朧背影起身,,待她走出樹下,,祁信耳中轟隆嗡鳴,怎么可能,?
從北祁出來的時候,,簡婷就在天健都寢宮中,看眼前這個背影,,又怎么可能會是她,!
祁信只是覺得太像了,,這聲音比寢宮里的簡婷還要像,寢宮里的愛妾,,近來郁郁寡歡,,性情大變,而眼前確是活生生從前那溫柔的聲音,。
祁信飛身下去,,定要看看她的正臉,,待他白袍紅纓落地,,允湘慌亂間一個箭步?jīng)_上來,用身體擋在徐簡婷身前,,她比徐簡婷略高一些,,祁信還沒看到什么,只是這么近,,躲不過了吧……
允湘由驚覺到恐懼,,瞳仁都放大了幾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