桐柔手上的傷還沒完全好利索,宮正女官陳女史就出現(xiàn)了,。看似嚴(yán)厲,,其實不過輕描淡寫斥責(zé)了幾句,就命她回文華殿當(dāng)值,。
而這些日子,宮中比平素里熱鬧了許多,。
她自然曉得這忙碌的緣由,,入宮沒多久她就遇上了三年一次的殿試。
前日的殿試循制在奉天殿前,,而奉天殿就在文華殿的東北處,,只隔著一道文華門。因此人在文華殿里,,也能聽見那邊的動靜,。
文華殿里值守的太監(jiān)吳亮曾參加過殿試,將那恢弘場面一一說與桐柔聽了,。
文武百官俱著公服侍立奉天殿內(nèi)外,,由鴻臚寺官員奏請皇帝升殿,鳴鞭炮,,百官行禮,。執(zhí)事官奉上策題案,禮部官將策題置于此案之上,。
策題案隨后置于御道,,殿外的鴻臚寺官領(lǐng)著百名貢士五拜三叩頭,分立東西,。待策題案奉至丹墀東,,鴻臚寺官員奏告儀式畢。鞭炮聲中皇帝退殿,,文武百官跟退,。
之后的散卷答卷也是十分壯觀,奉天殿前露天之地,,百名貢士奮筆疾書,,落針可聞……
幾粒鳥鳴,令桐柔回過神,。眼下天色初明,,外頭庭院里的桃樹芳菲荼蘼,,簇簇?fù)頁碇g各自熱鬧。
昨日閣臣與掌詹,、掌翰,、六部、都通,、大堂上官各一名,,皆穿緋衣,入東閣閱卷,。卯入酉出,,不可歸各自府邸,只能宿于禮部,。
而今日早朝之后,,皇帝會入文華殿,行讀卷之儀,。
算著時辰尚早,,她又將殿中細(xì)細(xì)查看一番,取了平素他最喜用的文房四寶列于案上,。
又將素凈的瓶子里,,插了一支形態(tài)參差,既不過分熱鬧又不冷清的桃枝,。
待一切收拾停當(dāng),,已聽見外頭動靜,桐柔急忙退出殿外,。
晴日舒朗,,殿側(cè)窗格俱開,錦簾高卷,。她避在廊下,,身后一株垂絲海棠,深深淺淺的粉紫,。
讀卷官跪于御前,,展卷而讀,殿外聽不真切,,偶有片言只語傳出,。
“此實務(wù)也……然明堂聽政……本源澄徹……以供國家之用……”
桐柔雖只能辨別三四、明曉一二,,已覺文采斐然,、徜徉恣肆,正是早前女先生所嘆之神完氣足,。
讀卷官朗讀畢,,可瞧見司禮監(jiān)官接了卷至御案,,朗讀官方叩頭立在一旁。下一位讀卷官上前跪讀……
三卷之后,,皇帝似是興致頗高,,又命度了幾卷才下旨免讀。各官魚貫退出至文華殿外,,靜候皇帝裁定,。
朱允炆望著案上最首的三份卷,陷入沉思,。這三份乃閣臣預(yù)定的一甲前三,,所置放的順序其實也就是一、二,、三名,,只待皇帝欽定。
第一份出自貢生王敬止,,確然出眾非常。但這第二份里的一句,,卻令朱允炆猶豫了,。
親藩陸梁,人心搖動……
此貢生名為胡廣,。
北平一役,,李景隆并未得勝,退守鄭村壩,。失利后,,復(fù)退至德州。大同,、蔚州,、保定相繼降燕王。燕王書信索要齊泰,、黃子澄……
見皇上鎖眉沉思,,一旁太監(jiān)輕手輕腳奉上新沏的茶。
朱允炆用完茶,,抬眼就看見手邊素瓶里的桃花,。這才想起,她這幾日該是回來了,。順著卷簾處望出去,,她立在海棠的樹影間,神思不知游蕩何處,,面上一片沉醉之色,,又不時皺眉思索……
一路上了馬車,,聽著轆轆之聲行至宮門外,一時市井喧鬧自那垂簾處涌入,,桐柔還未反應(yīng)過來,,怎么就出宮了?
她偷眼去瞧坐在中間閉目沉思的朱允炆,,心里砰砰跳得厲害,。
方才還是一身上朝所著通天冠服,眼下二龍戲珠翼善冠已除,,只是尋常網(wǎng)巾,。而他身上是青色親道袍,手中一柄蜀扇,,看著也就是尋常士家子弟,。
她也換上了從前穿的短衫長裙,一身淺紫,,腰間一條鵝黃綢帶垂至裙幅邊,。
她有些想不明白,方才他不是該在那些殿試卷上朱批一甲三等的旨意,,緣何反倒撂下一班候在文華殿外的閣臣跑出宮來,?
不過很快她也就顧不上想這些,從那被風(fēng)揚起的垂簾看出去,,金陵城春深花妍,,行人薄衫繡袍,歡顏悅色,。孩童奔走,,一路笑聲嬉鬧不絕。河道中游船如梭,,絲竹聲澹澹,,誰家船上歌女唱詞細(xì)細(xì),百轉(zhuǎn)回腸……
馬車停下,,桐柔這才回過神,,轉(zhuǎn)眼才發(fā)覺他竟望著自己,也不知有多久,。
她赧然道:“陛……公子,,我們可是到了?”
朱允炆見她一臉壓不住的雀躍,,嘴角微揚,,起身往外走去,“枕流閣,可聽過,?”
桐柔一愣,,此處離問柳酒舍不遠(yuǎn),若是能遇見姐姐……
朱允炆下了馬車,,遲遲不見她下來,,回望她正愣神,沖她伸出手,,“怎么,,不想去瞧瞧?”
她急忙起身,,未做多想,,將手遞給他,被他扶著下了馬車,。
一旁的路潯臉色就十分難看,,雖說是微服私訪,這小宮女也太放肆了……
枕流閣臨河而建,,一帶欄桿下,,秦淮水粼粼而過。三層飛檐錯綜凌躍,,比那一旁輕煙澹粉列青蛾的酒樓,,少了市井脂粉之氣,竟生出上于浮云齊的姿態(tài),。
一旁的路潯一直拿眼瞪著自己,桐柔不敢貪看,,緊跟在朱允炆的身后,,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走路。
一行人入了枕流閣,,沿著一旁樓梯直接上到最高處,。樓上一圈雅室,最僻靜的一間在東首,,兩面菱窗大開,,可俯瞰城池。隔著垂簾,,又可瞧見閣內(nèi)情形,。
里頭早已布好了酒水點心,伺候的人自然也都是宮里微服而出的,。
朱允炆坐在案旁,,用了一盞茶,看了一回窗外的景色,并未說什么,。
少頃,,見路潯匆匆入來,在他耳邊低語幾句,,又匆匆退了出去,。
桐柔特意立在窗邊,可以看見街上的情形,,一雙眼來回在路人中尋找著,。
“找人?”朱允炆忽然出聲,,嚇了她一跳,。
桐柔收回目光,屋子里何時只剩了他二人,。
“我……我姐姐時常在這一帶,,我想看看……”她捏著腰上裙帶。
朱允炆沒說什么,,示意她到他的近前,,“你先去垂簾那里,瞧瞧能看到什么,?!?p> 桐柔依言走過去,從垂簾望出去,,三樓的雅室都無人,。二樓臨著欄桿處,倒是坐了一桌子的人,,正把酒言歡,,隱隱可聽見他們的交談。
她不由道:“看著都是讀書人的模樣,,并沒有什么特別,。”
“那你瞧瞧,,方才起身的那兩個,,如何?”朱允炆繼續(xù)問道,。
桐柔又仔細(xì)打量一番,,“一個容貌出眾風(fēng)姿翩翩,一個相貌平平,,但從他二人的話語中聽來,,卻皆是文采殊渥,卓爾不群?!彼諏嵈鸬?。
“敬止兄,胡廣兄,,你二人怕是喝多了,,別說得忘情,落入秦淮河里,。他日殿試發(fā)榜,,可要去河里撈你們……”那一桌人中有人忽然高聲道。
“那倒不失一段佳話……”眾人哄笑,。
金幼孜酒有些上頭,,舉起手中酒盞,“來來,,再飲上一杯,!”
眾人推杯換盞間,金幼孜莫名覺得被人注視著,,不由抬頭望去,。
三樓對著的雅室垂簾處,一位妙秀佳人盈盈而立,,雖看不清模樣,,卻又說不出的眼熟。
很快那女子退入暗處,,再瞧不見了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