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州火車站廣場懸掛的電子鐘上，紅色的數(shù)字顯示為5：40,。方自歸站在火車站出口處,，在綠色琉璃瓦鋪的房檐下，越來越焦急,。

　　出站的人群再一次漸漸稀少了,，莞爾還是沒出來。出租車司機和摩托車司機拉客的聲音漸漸消失,，方自歸劇烈的心跳漸漸平緩下來,，耳邊又只剩下一片嗡嗡的噪音。

　　太陽開始西沉,，人影和樹影都被斜陽拉長了,。

　　方自歸突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，心想自己現(xiàn)在怎么兒女情長到這種程度了,？站內(nèi)每出來一波旅客,，心就不由自主地“撲通撲通”狂跳一陣，比那天修機器把PLC裝回去等待開寶,，都還要劇烈一些,。

　　莞爾乘坐的那趟火車應(yīng)該早到了，可她一直沒出來,。方自歸一度想進候車大廳問問莞爾的那趟車是不是晚點了,，可又擔(dān)心這時莞爾正好出站與自己錯過，只好糾結(jié)著站在那里死等,，然后每出來一波旅客,，就來一波猛烈的心跳。

　　莞爾的笑臉終于在人群中出現(xiàn)了,，方自歸跳動著的心一下跳進了蜜罐里,，他大叫了一聲：“果果！”

　　審計業(yè)年底最忙,，莞爾本來元旦節(jié)要在南京加班,，方自歸就計劃到南京陪莞爾過元旦節(jié)的，誰知前一天方自歸收到莞爾的電子郵件,，說她元旦節(jié)可以來蘇州,。

　　方自歸下午來火車站接莞爾,，請假提前下班，陳順風(fēng)欣然應(yīng)允,，并且沒讓方自歸填請假單,。陳順風(fēng)這段時間順風(fēng)順?biāo)K州工廠不但通過了美國客戶的審核,，蘇州生產(chǎn)的樣品也通過了在美國的測試,，這意味著，蘇州工廠可以按計劃正式投產(chǎn)了,。

　　樣品測試通過的好消息傳來時,，老卑和陳順風(fēng)組隊到生產(chǎn)線上，與包括操作員和清潔工在內(nèi)的每位員工握手,，說“謝謝”,。員工們發(fā)現(xiàn)，老卑握手用的是拈花之力,，如清風(fēng)拂面,，陳順風(fēng)握手用的是洪荒之力，如排山壓卵,，看來兩人不同的管理風(fēng)格也影響到了握手風(fēng)格,。陳順風(fēng)信仰管理學(xué)上的X理論，握手就極具壓迫性,。老卑信仰Y理論,，握手就極具撫慰性。老卑和陳順風(fēng)握手的牛頓值明顯不同,，是管理學(xué)上的X理論和Y理論在物理學(xué)上的顯現(xiàn),。

　　方自歸在火車站見到了等待已久的莞爾，則是X理論Y理論并用,，嘴唇撫慰性地貼在莞爾唇上，雙臂壓迫性地把莞爾緊緊抱在懷里,，這與方自歸后來成為管理者后的管理風(fēng)格比較接近,。前面方自歸心跳得厲害，現(xiàn)在終于見到莞爾,，也就不管蘇州有沒有像上海那樣的聯(lián)防隊員了,，先努力釋放一下情感。直到莞爾看到有路人在行注目禮,，莞爾才把方自歸推開,。

　　“怎么這么晚出來？”

　　“不知道什么原因,，快到蘇州的時候碰上一個臨時停車,，就晚點了,。我怕你著急，所以我也挺急的,?！?p>　　“晚點不要緊，我就怕等不到你,。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,，又沒法聯(lián)系，我真是急都急死了,?！?p>　　方自歸這種類型的焦慮，幾年以后就因為手機的普及,，消失于歷史的塵埃,。不過那時的方自歸，還意識不到這個變化,，還不知道珍惜這種瀕臨滅絕的焦慮感,。

　　“我們現(xiàn)在去哪兒？先去你宿舍嗎,？”

　　“我要犒勞犒勞你,。我?guī)闳ヌO(jiān)弄?！?p>　　“太監(jiān)弄,？”

　　晚清的皇帝由于業(yè)績不佳，辛亥革命后被全國人民炒了魷魚,，太監(jiān)們也跟著失了業(yè),，太監(jiān)這一歷史悠久的職業(yè)，從此退出了中國就業(yè)市場,。莞爾想不到,，在消滅了人與人壓迫的新中國，還存在太監(jiān)弄這樣有深厚歷史底蘊的路名,。

　　“太監(jiān)弄是蘇州最有名的美食街,。”

　　“那……我們就去吧,?！?p>　　方自歸拖著莞爾的拉桿箱，去排隊打出租車,。莞爾看見路邊有好多人力三輪黃包車,，突然來了興致，產(chǎn)生了舊社會人壓迫人的想法,，對方自歸說：“鄉(xiāng)唔嚀,，我們坐黃包車去吧,？”

　　“有點兒冷吧？”

　　“多好玩兒??！走吧走吧體驗體驗?！?p>　　方自歸拗不過莞爾,，只好和一個黃包車夫講好價錢，上了黃包車,。黃包車發(fā)出“吱扭吱扭”的聲音,，向太監(jiān)弄進發(fā)。

　　斜陽照在黃包車上,，方自歸能看到自己乘坐的這輛黃包車的影子,，投在一條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。方自歸一只胳膊摟著莞爾,，看著黃包車的影子,，想著自己和莞爾就在這團影子里，陶醉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,。

　　快消失的陽光透過行道樹的縫隙灑在地面上,，形成斑駁的光影，讓方自歸感覺神秘而溫馨,。微微顛簸的黃包車又進入了一條小巷,，巷口的斷壁殘垣映襯著天空，仿佛時光倒流,，回到了古代,。小巷里的墻壁上爬了很多蔓藤，又讓人感覺進入了一個童話世界,。

　　黃包車穿出小巷,，經(jīng)過一座小橋。橋下的河水緩緩流淌,，方自歸的視線掃過河面,，看見河面上飄著金色的落葉，幾只鵝悠閑地游弋其中,，它們發(fā)出幾聲嘹亮的鳴叫，像是為莞爾的到來歡呼,。

　　“胡思亂想什么呢,？”莞爾打破了車廂里的沉默。

　　“我希望這條路可以長一點兒,?！狈阶詺w瞇著眼睛說,。

　　方自歸和莞爾耳鬢廝磨時，太監(jiān)弄到了,。

　　給錢的時候,，車夫笑著對方自歸說：“羨慕你們小夫妻啊?！?p>　　莞爾臉微微泛紅,，方自歸覺得車夫的話有些突然，但是看車夫面善,，于是也笑道：“有什么好羨慕的,？”

　　“俺的老婆孩兒都在老家，我一個人在外面整點辛苦錢,，當(dāng)然羨慕你們了,。”

　　方自歸心想,，其實自己和莞爾現(xiàn)在是異地戀,，現(xiàn)在見一次面也挺不容易的，自己跟黃包車夫應(yīng)該同病相憐,。但是和車夫說這些有什么必要呢,？方自歸對車夫笑笑說：“謝謝您這么辛苦拉我們?！?p>　　“我得謝謝您二位坐我的車呢,。再見！”

　　第二天是元旦節(jié),，此時的太監(jiān)弄熱鬧非凡,，方自歸只覺得這天的太監(jiān)弄很給自己面子。方自歸一手拉著莞爾,，一手拉著拉桿箱,，帶莞爾先在太監(jiān)弄里逛逛。

　　得月樓門口有一對穿著明代服裝的夫妻,，帶了幾個也穿著古裝的孩子在迎賓,。大三元請了軍樂隊，在店門口奏響各種圓舞曲,。老正興門口的一對舞獅人正在上下翻飛,、輾轉(zhuǎn)騰挪。松鶴樓請了民樂藝人在門口演奏江南絲竹,。

　　莞爾在松鶴樓前停住腳步,，問方自歸：“你知道他們在演奏什么曲子嗎？”

　　方自歸對古樂素?zé)o研究，他所知道最古的樂,，就是在幼兒園里學(xué)的《社會主義好》,，于是他說：“不知道?！?p>　　“是《花好月圓》,。就這家吧?！?p>　　飯店里開了空調(diào),，落座后莞爾脫掉大衣，露出一身深藍(lán)色的職業(yè)小西裝,。

　　方自歸笑道：“見我不用穿這么正式嘛,。況且你是老板，我是下屬,?！?p>　　莞爾笑道：“你別自作多情，今天我是直接從客戶那里來的,?！?p>　　“嗯，對的,，我們也有工作服的,。”

　　“就你那個機修工制服,？”

　　工作服被莞爾鄙視了,，方自歸有點兒尷尬。突然注意到莞爾左手無名指戴著自己送的那個鉆戒,，在燈光下亮晶晶的,，方自歸問：“那這戒指是為我戴的吧？”

　　“你說呢,？”莞爾伸出左手,，不知是欣賞戒指還是她的手指，滿意地看了一會兒,，“挺漂亮的,，干嘛不戴？”

　　方自歸心里又舒服了,，把菜單遞給莞爾,，“點菜！”

　　莞爾根據(jù)服務(wù)員的推薦點好菜,，等服務(wù)員拿著菜單離開后,，對方自歸說：“這次能來蘇州挺不容易的,，我的同事都在加班呢?！?p>　　“為什么你們這一行，年底這么忙,？”

　　“做年結(jié)啊,，好多公司都是今天年結(jié)。這次我運氣好,，我那個客戶二十五號年結(jié),，查出來比較大的問題，也都找到原因了,，否則今天我就不能來蘇州了,。”

　　“你又不是學(xué)財務(wù)的,，你應(yīng)付得了嗎,？”

　　“我們不是有培訓(xùn)嘛。我們這行,，數(shù)學(xué)只要初中水平就夠了,。”

　　兩人閑聊著,，菜一道道上來了,。

　　“你覺得快嗎？”方自歸問,。

　　“什么快不快,？上菜嗎？”莞爾道,。

　　“我說的是變化快,。學(xué)校里的時候，我只能請你吃吃大排檔,。這畢業(yè)才半年,，你看，好歹也是松鶴樓了嘛,?！?p>　　“鄉(xiāng)唔嚀，你驕傲啦,？”

　　方自歸覺得有必要在女友面前好好得瑟一下,，“果果，這個月算上加班費,，我賺了三千多,。老卑說,，不要每一分都和公司算，我覺得也對,，我們跟操作工不一樣,，加班很難算。所以晚上加班不超過十點,，我都不填加班的,，否則還要高呢?！?p>　　莞爾勝利地笑,，“我這個月拿五千多?！?p>　　“?。吭趺础?p>　　方自歸覺得自己的工作服沒有莞爾的工作服時尚也就罷了,，想不到薪水也略輸文采,，稍遜風(fēng)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