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:南明九州長安初雪
臨清神情有些僵硬,那一身素雅柳衣在此時變得暗淡,,動作也慢了些,,電光火石,花夭離抬起一只骨節(jié)分明的手,,眉眼和那年一般無二,手腕骨紋著山茶,,精致又漂亮,,染著牡丹紅,兩根食指死死地夾住了那根長鞭,,再是毫不留情的往前一拽,,那長鞭脫手,綠衣少女驚呼一聲,,掌心便是一手鮮血淋漓,。
在長安城,有一條不成文的規(guī)矩,,有頭有臉的貴女是不能在身上留下疤痕,,尤其是極為明顯的地方,否則,,便會遭到其他貴女們的嘲笑,,更會令婆家的人私底下猜忌,一輩子都將抬不起頭,。
雖然只是些皮外傷,,可那喚作臨清的綠衣少女一想到這些,便覺得臉上掛不住,,這一生恐怕都要毀于一旦,,一時之間,又驚又怒,,竟是呼吸不勻,,當(dāng)場暈厥過去。
但說到底,,真暈假暈,,只有她心知肚明。
“臨清,!”
紅衣少女大驚失色,,慌忙奔到臨清身前,見她疼得說不出話來,面色蒼白如雪的倒在她懷中,,一息尚存,,虛弱無力,更是覺得心涼了半寸,。
花夭離縱身一躍,,火紅的衣裙襯得她膚色如雪,下擺妖艷如大紅的山茶花,,身姿修長,,護(hù)在竹令君身前,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們,,用力將長鞭一把劈在地上,,青石板便發(fā)出爆裂般的巨響,板石四分五裂,。
她身上披著冷霜,,冷然垂眸,眼底翻起戾氣,,道:“不會說話,,那便在家學(xué)會了再出來說話,,不要讓我替你們爹娘管教你們,。”
紅衣少女原本氣焰囂張,,刁蠻任性,,在長安城還沒有什么人敢對她不敬,所以向來都是她笑話別人,,成了一種習(xí)慣,,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,如今眼見差點鬧出了人命,,會給家族帶來不齒,,便開始變得膽怯起來,細(xì)若蚊蠅的辯解:“我……我們真不是故意的,?!?p> 一句話尚未說完,花夭離冷眼橫掃,,向來都是一副淡然如風(fēng)的模樣,,極少生氣,這一次,,卻是真的動了怒,,她毫不留情的便厲聲打斷了這番話,咄咄逼人:“不是故意的,?你可知道這一鞭下來對于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來說,,少說也會傷到根骨,,你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免其罪,那若是這樣,,我也讓你們嘗嘗看這鞭子落到人身上的滋味如何,?”
不等紅衣少女回答,她似是在憤怒至極,,素手揚起長鞭,,猶如準(zhǔn)備鞭打犯下滔天大罪的惡人,長鞭劈開冷冽的空氣,,火舌似的落在地面,,空氣里發(fā)出爆裂般的聲音,紅衣少女嚇得近乎膽顫,,“啊”的一聲慘叫,,閉上雙眼,抱著頭忍不住顫抖著蹲了下來,,那道長鞭順著她額頭青絲,,削落幾縷,擦身而過,,只將地面的磚瓦青苔都劈成破碎兩半,,迸濺到少女腳底。
花夭離將長鞭收了回來,,冷漠的問:“知道錯了嗎,?”
紅衣少女倒是個有骨氣的,硬是咬牙忍著沒有哭,,分明嚇得心肝膽顫,,卻還是一副打死不肯承認(rèn)錯了的模樣,咬牙切齒的抬起頭,,眼睛還是死閉著的,,大聲反駁:“你們真小氣,這不是沒打到嘛,!那些話是有不對,,可你們也不該這樣嚇唬我?!?p> 花夭離于是便冷笑出聲:“嚇唬你都算是輕的了,,要知道你們剛剛可是差點要了我朋友的命。你那妹妹也夠嬌氣的,,一點小傷頂多破點皮,,這幾天不能碰水,便直接嚇暈了過去,你這個做姐姐總不能一輩子替她扛著事情的,,以她這性子,,日后惹了天大的禍?zhǔn)拢覆欢ㄒ矔屇憬o她扛,?!?p> 紅衣少女氣紅了臉,高聲道:“我就她一個妹妹,,我是她姐姐,,就算天塌下來我也替她扛著!你一個外人憑什么來指責(zé)我,!”
竹令君回過神,,見花夭離一臉認(rèn)真,年紀(jì)不大,,竟像是在厲聲教訓(xùn)小孩,,心中不由少了一大半怒氣,甚至頓覺有幾分好笑,,忍不住輕笑了一聲,,想到花夭離是個臉皮薄的主兒,也只好用袖袍捂住嘴,,將頭別了過去,,不予理會。
“服不服,?”
花夭離裝模作樣的又將長鞭甩在她身前,,地面本就破舊的青石板被甩出一條條歪七扭八的痕跡,泛起白屑,,瞧著是有些嚇人,“不服我可真就替你爹娘教訓(xùn)你了,?!?p> 空氣里似是刮起寒冷的冬風(fēng),風(fēng)舞輕躍,,繚繞著長安城樓的幡旗,,波浪般在風(fēng)中獵獵作響,風(fēng)吹刺骨,,如同要鉆進(jìn)皮肉里,,揚起竹令君耳側(cè)的青絲,沾染著冷香,,狐貍毛漢白玉扣的披風(fēng)被風(fēng)卷起,,猶如在心底驚起不小的波瀾。
狹窄街道深處紙皮燈籠開始搖曳,燭火晃動,,不受控制的東搖西擺,,鼓起冷風(fēng),吹起城樓上屹立不倒的一面玄黑色旗幟,,上面內(nèi)繡著的詭異圖紋迎風(fēng)飄飛,,赤黑色的龍紋,怒目圓睜,,似是要在下一秒騰云而起,。
他一時怔了怔,垂眸,,若有所思的看向鼓起的寬大袖擺,,隨后抬起頭看向天空,上空籠罩了一層冷霧,,烏云壓頂,,生出一種即將噴涌而出的奇異。
南明九州,,長安城,,第一場大雪也該要來了。
良久,,他無言立于原地,,頭頂云霧瞬息萬變,身姿卓越,,似是后知后覺想到了什么,,漆黑如墨的瞳孔里閃過一絲藏不住的喜悅,嘴角抑制不住的綻開孩童似的笑容,,笑得眉眼彎彎,,唇紅齒白,清俊又好看,,一身書卷之氣,,然后走到花夭離身后,冷香混雜著青蓮香,,從后一把抓起她的手,。
花夭離一時措手不及,渾身一震,,烏發(fā)亂舞,,所到之處猶如觸電,裙裾如身下飛旋,,盛開如花,,手指輕顫,,那根長鞭便順著指尖抖落下來,第一反應(yīng)卻沒有松開他的手,,欲言又止,,可終究什么也沒說。
竹令君一步步向前走,,并不抬頭,,憑空喚了一聲:“——俞烏?!?p> 話音未落,,眼前閃過一抹黑影,無風(fēng)自動,,風(fēng)吹云散,,一身黑衣的高挑少年郎站在原地,高束馬尾,,蒙著黑面,,抱劍站在原地,頸脖處系著一條寶藍(lán)色面巾,,睫毛纖長,,掩蓋了一雙空洞無物的眼眸,在顫動,,十分淡定的看著一向清心寡欲的公子拉著那位花姓女子跑過眼前,,神情有些龜裂。
竹令君將一句話拋諸腦后,,只攥著她的手,,不管不顧,“這兩個女的交給你,?!?p> 似乎是很擔(dān)憂這腦子一根筋的少年暗衛(wèi)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,竹令君又著重的添了一句,。
“莫殺,,留著?!?p> 竹俞烏:“……”
他只是有時候木訥了點,還沒有到聽不懂人話的地步好嗎,。
他點頭稱是,,沉默轉(zhuǎn)身,頷首,,只一眼便皺了皺眉,,眼前的紅衣少女生得艷麗,,耳后有一顆很小的紅色朱砂痣,紅唇似血,,鳳眸皓齒,,渾身如同包裹著一團(tuán)被一盆涼水澆滅的火焰,一看便是長安城那種嬌生慣養(yǎng)的貴女,,定是很能惹麻煩,,也不知怎么就惹了那位淡漠的公子。
反正,,他對她一點也沒有興趣,,也沒有閑心幫她收拾爛攤子。
比起對付那種難纏又嬌養(yǎng)的女子,,他更喜歡直接殺人,,那樣的話,刀劍出手,,沾染鮮血,,人頭落地,事情會變得簡單許多,。
可長安城里無論哪家的貴人都是不能輕易動的,,也不能輕易想殺便殺,除非公子下令誅殺,,否則將會給他們帶來不少的麻煩,。
索性眼不見心為凈,竹俞烏無奈嘆息,,瀟灑轉(zhuǎn)身,,抬腳欲要一點飛躍上屋檐瓦,身體一浮,,下一秒?yún)s是僵住,,神情難以置信的看向身下。
他一介少年暗衛(wèi),,是公子最好的一把刀,,此時卻被一個少女硬生生一把拽了下來。
靈犀發(fā)髻微亂,,環(huán)顧四周,,東市街道一片狼藉,行人慌忙奔逃,,偌大街道空無一人,,甚至生出幾分凄涼,原本硬著的骨氣突然軟了下來,,她俯身,,一把抱住竹俞烏的大腿,,死抓住不放手,嘴里哭叫道:“小侍衛(wèi),!不要走,!”
竹俞烏試圖掙脫,表情有些扭曲,,薄唇之下銀牙幾乎咬碎:“你不要命了嗎,?松手!”
“你這個侍衛(wèi)怎么這樣,?!膘`犀哭得凄凄慘慘,聲腔帶著一股綿軟,,這大概是她自十四歲那年起,,如此狼狽且落魄的一次,亦是第一次求一個陌生的少年侍衛(wèi),,“你就背我妹妹,,帶我回去吧,你主子說把我們交給你的,!那你就得對我負(fù)責(zé),。”
“松開,!”
他活了十幾年,,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,面容扭曲,,頗為猙獰不堪,,一時無法,身下如同墜了個沉重的石頭,,甩也甩不開,,只能僵硬在原地,嘗試著掙脫,,撐起一臉的鐵面無私,,冷聲呵斥道:“男女授受不親!松手,!”
靈犀量他不敢真的對她動手,,打死都不肯放手,一邊哭一邊得寸進(jìn)尺的高聲叫道:“我是臨家女兒靈犀,,字微熹,,你帶我們回去,我父親一定會報答你的,,你想要什么,,只要你說,我都給你,,金銀珠寶,?還是黃金千兩?我都可以給你,?!?p> 竹俞烏掙脫不開,便停了下來,,很認(rèn)真的站在原地想了想:“我沒有什么可求的,,想要的那些,公子都已經(jīng)給我了,?!?p> “世人皆求榮華富貴或是官權(quán)勢力,你一個小侍衛(wèi),,莫非真沒有想要的東西嗎,?”
紅衣少女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,有些好奇的窺視著他,,揉了揉紅通通的兔子眼,,吸了吸即將落下來的鼻涕,抬頭便已淚眼婆娑,,搖了搖頭,,咬著唇倔強道:“可我腿軟了,走不動路,,我也背不動我妹妹的,,我真的知道錯了,實在不行,,你就當(dāng)行行好,,送我們回去吧?!?p> “我跟姑娘不熟,,若是不出我所料,應(yīng)該這輩子都不會再見,?!?p> 竹俞烏不敢去看她,抬起眼,,眸光透亮,,滿身似是在一瞬間包裹了少年朝氣,拒絕得很干脆,,說罷,,突然狠下心,,一把掙脫開紅衣少女,腳踏飛瓦,,剩下一道清瘦的身影,,轉(zhuǎn)瞬間便消失在屋檐瓦上,然后躲在暗處,,側(cè)首回望,。
他突然在黑暗中抿了抿唇,有些沉默的低下頭,,那團(tuán)大火似的艷色依舊留在原地,,少女精致玲瓏,嬌蠻明媚,,宛如火焰,,比他這輩子所見過的花燈還要漂亮,驚鴻一瞥,,實在是讓他不敢直視,,心頭猛然間一震。
這種陌生的感覺對于一個殺手來說,,并不是一件好事,。
靈犀一把跌坐在地,摔得兩眼冒金星,,氣得不清,,手邊找不到任何物件能丟過去,隨手便將頭上戴著的玉簪花用力丟了過去,,對著空曠的街市怒聲道:“你給我記著,,日后一定要叫你好看!我靈犀發(fā)誓,,除非身死黃泉,,不然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的,你給我等著,?!?p> 那枚玉簪花是金線骨瓷所制,鳳鳥叼血珠,,展翅高飛,,內(nèi)里不知用了何種奇異香料,于半空中劃過一道優(yōu)美的弧度,,直至即將丟到不知何處,,黑衣少年郎抿唇突然無聲地笑了一下,黛影一閃,不緊不慢,,甚至沒有回頭的抬手接住了那枚玉骨簪花,。
紅衣少女跪坐于紅塵之間,紅唇嬌艷欲滴,,青絲散落開來,,一時抬頭迷茫,怔了怔,。
在暗影光明破滅中,黑衣少年郎漂亮旋身,,蒙著的寶藍(lán)色面巾突然落下,,露出一張極為俊俏的臉,飛揚的眉,,薄唇如劍,,肌膚蒼白,轉(zhuǎn)身,,站在街市,,黑色衣角如同鴉羽在風(fēng)中翻飛,神色冷清而疏離,,修長白皙的手指夾起玉瓷花挑釁般對著紅衣少女晃了晃,。
那時長安春風(fēng)正好,然后,,他站在風(fēng)中笑了笑,,微微揚起頭,翻起涼薄的眼,,一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她,,聲線輕而緩,似是心情頗好,,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少年清朗,。
“多謝這位長安貴女,這個東西我就收下了,?!?p> 頓了頓,他又莫名地低聲添了一句,,似乎是淺笑了一瞬,,但亦只是一瞬:“后會有期?!?p> 是的,,后會有期,紅衣貴女和黑衣暗衛(wèi),一個出生于花團(tuán)錦簇,,生來便受盡寵愛,,另一個出生于骯臟獵場,被迫與獸廝殺,,兩個行走在光與暗的人,,只奢望真的能后會有期。
可就算能相見,,又能如何呢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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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令君穿著繁重的狐貍毛披風(fēng),拉著她,,緊緊握著,,時不時又怕捏痛了她,松開又攥緊,,掌心溫?zé)?,一句話也不說,只背對著她,,一邊小步向前奔走,,一邊顧著她的步子,回過頭,,青絲散落開來,,溫潤如玉,聲線雀躍道:“跟我走,?!?p> 她看過竹令君很多模樣,最大的印象便是眼前人無論做什么,,從來都是從容不迫,,冷靜理智,如同棋子在手,,坐觀全局,,且看天下人廝殺的執(zhí)棋人,卻從未見過如此十七歲少年郎模樣,,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他,。
似是被他這股情緒所感染,無人知曉,,她在身后戴著牡丹花面具的臉上綻開一抹笑容,,笑顏如花,眸光透亮,,拎著繁重又精致的牡丹花紅流仙裙,,緊跟上白衣鶴身少年郎的步伐,渾身猶如浸透了一股冷冽的清酒香,烏發(fā)披散,,珠玉流簪順著華麗的衣裙墜落一地,,側(cè)首而問。
“我們要去哪兒???”
她雖是在問,可語氣里全然沒有詢問的意思,,仿若如他一般,,似乎無論去哪兒,天涯海角,,于她而言,,都不甚重要,憑空生出一種這個世間,,他帶著她私奔、或是逃離這個俗世的錯覺,,再也不用遵循禮教三規(guī),。
竹令君帶她奔逃在掛滿紙皮燈籠的亂市中,燭火搖曳,,宛如星火落在裙裾,,遍地生花,耳畔刮過呼嘯穿梭的冷風(fēng),,直吹得素白披風(fēng)和大紅牡丹的衣角糾纏在一起,,回首,眉眼如初,,印著紙皮燈籠內(nèi)的燭火嫣然一笑,,只莫名用一句詩高聲答道:“他朝若是同淋雪,此生也算共白頭,?!?p> 她曾在過路的一位文客口中聽過這句詩,卻不明白他這是什么意思,,一時怔了怔,,一臉不解,素衣少年郎卻平穩(wěn)了一下帶喘的呼吸,,繼續(xù)笑著回頭道:“記得嗎,。”
“可還曾聽過我說的這句話,?我對你向來都是一言九鼎,,絕不食言。”
一言九鼎,,絕不食言,。
這句話他的確對她說過。
于是花夭離在短暫的沉默和呆愣過后,,眼睫輕顫,,眸光動人,笑著看著他回答:“記得,?!?p> 她怎么可能會不記得,那天,,是她生平第一次被男子邀請共賞南明九州的花燈,,可是她卻因為害怕而失約了,亦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,,在這個世上,,可以不相信任何人,但是總該可以相信他,,他答應(yīng)她的事,,從來不會食言。
她記得很清楚,,也在那一刻將這句話放在了心上,,無論要做什么,也是從那個時候起,,不論理由,,她都相信眼前這個人。
人活百歲,,少活一歲,,多活一歲,都是一樣的,,若是不能痛痛快快的活一場,,那該多無趣,死也值得,。
竹令君大概是第一次那樣放肆,,為了她,不守禮節(jié),,帶著她奔跑在長安城,,跑得飛快,素白披風(fēng)像是要在背后生出一對羽翼,,追尋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夢,,半晌,,在他灼熱的呼吸和一頭亂發(fā)當(dāng)中,素衣少年郎笑著回頭,,眸光動人,,印著明燈夜火,堅定的說:“阿離,,我要帶你去看長安城第一場大雪,。”
在長安城這座孤城里,,那樣冷,,深不見底,可她那冰封已久的心臟卻第一次感覺猛然間一震,,要被一個人給燙化了,。
花夭離用手拎著大紅牡丹花的裙裾,腳踝處的銀鈴發(fā)出聲響,,瞳孔失神,,怔了半晌,忍不住說道:“就因為我那次跟你說,,在這個南明九州,,長安城里,我想看一場大雪嗎,?”
竹令君攥緊了她的手,沒有回頭,,語氣淡然的答道:“對啊,,你想看的,這些,,你不記得,,我都會替你記得?!?p> 在這個世上,,一直以來,無論她說什么也不會有人真的在意,,他卻是真的將她所說的每一字一句都放在心上了,。
“你這呆瓜……”
眼眶一紅,花夭離突然輕笑出聲,,低下頭,,烏發(fā)垂落披散,頸脖處修長而蒼白,,神情露出幾分脆弱,,連帶著話音都變得哽咽難言,,干冷的寒風(fēng)吹過,卻很快就將臉上的淚水給吹干,,她神情難辨,,眼尾發(fā)紅,忍不住低聲喃喃道:“你這個人,,以前怎么就沒看出來你還真是個呆瓜,。”
他一句話也不說,,抓著她的手,,不曾放開,帶著她一路小跑,,攀上長安城的城樓,,站在城樓之上,居高臨下的俯瞰著長安城內(nèi)里的所有風(fēng)光,,素白衣角和大紅衣袍在風(fēng)中亂舞,,猶如一條銀色蛟龍和火焰鳥在纏繞,不停地燃燒,,燃燒,,那大紅繡著牡丹花色,灼傷了世人的眼,。
“我與那些人說,,今天南明九州會下雪,可沒有一個人肯信我,?!?p> 竹令君站在城樓,城樓之下升起火紅明燈,,目光順著風(fēng)聲直達(dá)十里之外,,倒映著灼灼星火,語調(diào)平淡,,像是在闡述一個無關(guān)緊要的事情,,“別人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想聽,我只想知道你信嗎,?”
他突然轉(zhuǎn)過頭看向花夭離,,青絲散亂,神情難辨,,眸底復(fù)雜,,堅定又執(zhí)著的問:“你會相信今天南明九州會下一場大雪嗎?”
“我相信,?!?p> 他卻是發(fā)出一聲輕笑,,入了魔障,紅了眼眶,,身形搖搖欲墜,,仿若下一秒就要墜落于城樓,放低聲線,,放低姿態(tài),,極盡卑微的仰著頭笑著說:“那你信不信,我是神仙大人,?”
花夭離迎上他的目光,,只說了兩個字,絲毫沒有欺騙之意:“我信,?!?p> 竹令君莫名起了幾分孩子氣,昂起頭,,故作姿態(tài),,懶散地耷拉著眼皮,似睡非睡,,固執(zhí)的對她說:“那你喚我一聲神仙大人聽聽,。”
她一向冷漠,,對所有人都是無情待之,,此刻啞然失笑,只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,,卻不顧守城將士們戲謔的眼神,,還是十分聽話的喊了起來。
“神仙大人,。”
少女穿著大紅牡丹衣裙,,雙袖描繪著赤金色丹青,,踮起腳尖,明眸皓齒,,語調(diào)綿軟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撒嬌,,微弱卻清晰,宛如高山流海穿梭其間的素色銀河,,直至鷹擊長空,,翎羽墜落在山巔之頂,驚起于心底里的水光波瀾,,浮現(xiàn)出大片漣漪,。
他明顯有所觸動,,站在她面前,故作高冷,,挺直腰桿,,用余光偷看她,沒有回應(yīng),,于是花夭離就湊到他面前笑著繼續(xù)喊了下去,,紅衣被風(fēng)吹開,如一朵盛開在高原上的艷麗妖花,,一聲喊得比一聲高,。
“神仙大人?!?p> “神仙大人,。”
“……”
“神仙大人,,你聽見了嗎,?神仙大人……”
喊到最后,約莫喊到口干舌燥,,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幼稚,,忍不住低下頭發(fā)出輕笑,烏發(fā)如霧,,長長的拖曳下來,,眼睛很亮,最后抬起頭一本正經(jīng)的詢問:“滿意了嗎,?這位孩子氣的神仙大人,。”
竹令君冷哼了一聲,,顯然心情很好,,故作勉強地皺了皺眉,將手背在身后,,裝模作樣的昂著頭,,突然轉(zhuǎn)身偏過頭,依舊是看不見表情,,悶聲嘀咕道:“喚的還行吧,,湊合?!?p> 她含笑無言,,無人發(fā)覺的角落處,只這樣簡單幾句話,,素衣少年郎便已像是得了極大恩賜的孩子,,那樣容易滿足,,突然仰著頭,對著那片天空笑得張揚且恣意,,站在萬里山河里,,身后遠(yuǎn)山近水皆化為朦朧一片,不知為何,,有那么一瞬間,,她總覺得他像是在笑著,卻分明已經(jīng)落了淚,。
就像是很多個時候,,他一個人站在她身前,替她遮風(fēng)擋雨,,一如他們第一次南明九州雨夜相見,,他孤身一人撐著一柄玉骨傘,穿著一襲青衣,,儼然一副清雅世家嫡仙公子,,落寞又憂傷,她站在他身后,,什么也看不見,,亦看不見他的表情,自然也就看不見他是哭還是笑,。
那一瞬間,,花夭離望著青衣公子的身影,仿若從這一眼望到了他漫長而孤獨的一生,,嘴唇動了一下,,欲言又止,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么,。
竹令君背對著她,,突然對著那片被烏云籠罩著的天空,輕笑了一聲,,聲線飄渺而無聲,,乘風(fēng)欲去:“看,下雪了,。”
而這個時候,,滿世界的瑩白,,如涼空皎月,大漠銀雪,,南明九州下起了鵝毛大雪,,紛紛揚揚,,猶如潔白棉絮在風(fēng)中飄零,白霧升起,,籠罩,,鋪滿了整個南明九州的街道,遠(yuǎn)處傳來后庭院馥郁的梨花香,,他們風(fēng)中亂舞的衣袖和青絲烏發(fā)抵死纏繞,,背對長安,亦是沾染了破碎的稀雪,。
南明九州,,長安城幾十年未曾下雪,如今,,真的下雪了,。
那場雪下得很大,如同天空破了一個大洞,,籠罩著烏云滾滾,,驚濤駭浪般的洶涌,金色的萬丈光芒從中透出,,傾瀉而下,,鵝毛大雪沉甸甸地墜落下來,直至飛向這片九州大地,,素雪掛滿枝頭,。
從他們居高臨下的角度,她看見了長安城閉門不出的百姓們穿著單薄春衣,,有的面帶驚喜,,有的則面帶詫異,皆是顧不得寒冷,,抬手接著瑩白稀雪,,抬頭看向金光滾滾的天空,稚氣未脫的孩童們歡呼雀躍,,用雪球打砸玩鬧,,在雪地滾作一團(tuán)。
竹令君笑著轉(zhuǎn)身,,近在咫尺,,對她道:“喜歡嗎?”
“你要記得,,這場長安城的大雪是為了你而下的,。”
她站在長安城的城樓,回以一笑:“好看,?!?p> 世間千萬凡塵雪,而這場長安城大雪是為了她而下的,,獨屬于她一個人的,。
溫玉公子勝凡顏,卻比之這場長安城大雪還要好看,。
竹令君站在她身前,,側(cè)首抬眸去看她,她額前烏發(fā)被風(fēng)吹亂,,城墻上的風(fēng)很大,,刺骨寒意,良久,,他不動聲色地動了動身體,,抓著半面素色披風(fēng),抬起一只右手,,清俊身形替她遮去大半寒風(fēng),,對著她伸出干凈的左手,五指修長而白皙,,垂眸道:“我有點冷,,我們回家吧?!?p> 花夭離點頭應(yīng)了一聲,,垂眸,將手遞予他,。
“好,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