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:少年未老卻已白頭
街市小道縱橫交錯,鋪滿皚皚白雪,,門前枝葉凋零,,垂落厚重大雪,,刮起寒冷的風雪,殘花搖曳枝頭,,風雪夾雜著稀碎的刺骨寒意,竹令君一襲素衣如仙,步伐緩慢地與她行走在空蕩蕩的大街,,沿街兩旁是歡呼雀躍的孩童,放著爆竹,,火紅色碎屑四濺開來,,滿地銀白紅裝。
竹令君垂下眼瞼,,怔了怔,,一眼瞧見她鞋襪被雨雪打濕,前端金色牡丹花黏膩著污穢不堪的臟雪,,裙裾亦是打濕了大半,,赤裸在外的肌膚被風雪凍得通紅。
“等一下,?!彼A讼聛怼?p> 花夭離偏過頭看向他,,面具之下,,下巴都凍得通紅:“怎么了?”
他將身上披著的銀鶴披風解下,,遞予她,,抿了抿唇,神色淡然:“太熱,,勞煩你幫我拿著,。”
她尚未回話,,就已經(jīng)被拋過來的披風蓋了滿懷,,一接過披風,鼻息間皆是清竹暗香,,帶著他的余溫,,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青蓮香,,凍得發(fā)僵的身體仿若瞬間活了過來。
竹令君原以為她會披在身上,,但是沒想到,,她是那樣木訥的一個人,只聽話的用手抱著披風,。
他站在原地,,頗為無奈的看著她,但到底什么也沒說,,只是在她身前蹲下,,不容拒絕道:“上來?!?p> 花夭離愣了一下,,半晌才后知后覺,渾身一震,,將披風抱得更緊,,木訥搖頭道:“不行,不能讓男子背的,?!?p> 竹令君保持著那個動作,無奈失笑:“誰跟你說的不能讓男子背的,?!?p> 花夭離想了想,旋即老實回答:“陵光,?!?p> 竹令君動作一僵,頓時覺得如鯁在喉,,半晌只尷尬道:“是嗎,,陵……光說得對,的確不能讓男子背你,,不過我跟他們不一樣,。”
“怎么個不一樣,?”花夭離對上他的目光,。
竹令君站起身,偏開頭,,在腦海里想了無數(shù)條理由,,到了嘴邊卻是一句話也說不上來,最終只胡亂一說,,支支吾吾的解釋顯得蒼白又無力:“我是你陵光的朋友,,他讓我照顧你,,自然……跟外頭那些男人不一樣?!?p> 索性破罐子破摔,,他突然扭過頭,神情復雜且嚴肅的囑咐道:“我和陵光可以背,,別的男人都是不懷好意,你可不能讓那些人碰你,,若是有人說要背你,,你就說不行?!?p> 花夭離抱著披風,,一臉不解,在他面前似乎整個人都變得笨笨的:“為什么,?”
竹令君耳垂一紅,,頗有些惱羞成怒,手足無措,,一拂袖,,咬牙切齒:“反正不行就是不行?!?p> 他又重新蹲下身,,扭頭道:“披風系好,上來,,帶你回家,。”
花夭離也不再問,,倒是難得聽話,,將披風胡亂系了一通,編了一個極丑的繩結,,然后頗為笨拙的攀上竹令君的后背,,剛攀上去,他便穩(wěn)穩(wěn)當當?shù)钠鹕?,她心下一驚,,沒想到竹令君看似清瘦,實則比起女子,,隔著衣料,,骨節(jié)修長,四肢勻稱,,且后背寬厚,,少一分顯得羸弱,,多一分顯得臃腫,筋脈紋路清晰分明,。
鵝毛大雪落滿了他們身上,,白雪覆頭,刮著寒冷的風雪,,卷起精致紋路的衣角,,整個世間似乎是一片雪白的大漠,前路未斷,,竹令君背對著她,,步伐穩(wěn)當,替她擋住一切寒風,,腳踝上系著的銀鈴在風中作響,,落了一地的山花。
突發(fā)奇想,,她不知何處來的興致,,枕著素衣公子寬厚溫暖的后背,一向緊繃著的身體完全松懈下來,,猶如回到孩童時躺在一個暖穴,,伸出一只手將天上飄落的雪花接住,雪花呈棉絮狀,,很小的一團,,不過一瞬間便融化在了她的掌心間,化為晶瑩剔透帶著寒冷的雪水,。
一片又一片的接著,,良久,一股翻天覆地的睡意席卷而來,,充斥在整個大腦,,她甚至有些困乏,一聲不吭的枕在竹令君的后背,,眼皮越來越沉重,,雙手緩慢地垂落在身側(cè)。
也不知道他們是走了有多久,,一條白雪覆蓋的小路漫漫無期,,似乎永遠沒有盡頭,竟像是有一輩子那樣漫長,,花夭離甚至聽不見耳畔呼嘯而過的寒風,,世間仿若只剩下他們兩個人,變得安靜,靜到她都能感受到竹令君的心跳聲,,呼吸聲,,溫度,一下又一下,,連帶著蓋過了她,。
意外的,腦海里一個莫名的念頭被她喃喃說出,,她說:“若是……能一輩子這樣走下去就好了……”
緊接著,,翻天覆地的睡意席卷而來,花夭離眼皮沉重得可怕,,意識逐漸模糊不清,,再也控制不住,癡癡地在素衣公子的后背輕笑出聲,,眼睫顫顫,,眉眼間沾染著些許風雪,,猶如落蝶,,沉沉的酣睡了過去。
竹令君聽到那句話,,猛然間怔在原地,,心頭一震,難以言喻,,眼眸閃爍,,風起云涌,鵝毛大雪幾乎覆蓋了他滿身,,少年未老已白首,,時間倒流,如海翻涌,,唯獨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少女被披風帽檐給遮住,,不曾經(jīng)受半分風吹雨打。
他抬起眼,,衣角被風掀起,,似是乘風欲去,琉璃色的瞳孔流轉(zhuǎn)著南明九州的萬千風華,,終于在這片雪白的世界垂眸一笑,,他一笑,便令山川河流頓時失了顏色,。
“會有那么一天的,。”像是在承諾,,又像是在篤定,,竹令君抬起腳繼續(xù)向前走去,,只不過,這一次,,他頂著風雪,,步子慢了一些,“我會用命給你鋪好道,,讓你以后的路好走些,。”
也許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,,他似是想到了什么,,放緩了聲音,低頭問:“如果真到了……那一天,,你會忘了我嗎阿離,。”
“我這輩子沒求過什么東西,,只奢求阿離不要忘了我,,可以嗎?!?p> 他垂下眼簾,,帶著些許期待的聲線越發(fā)黯淡,被眼前的風雪給卷走,,殘雪迷人眼,,雪痕順著眼角劃出一條極淺的印子,可惜,,除了寒風刺骨,,再無人應答。
“公子,?!?p> 黑衣少年低聲打斷了竹令君的思緒,神出鬼沒般冒了出來,,依舊裹著寶藍色面巾,,低著頭緊跟在他身后,撐著一柄雙飛魚玉骨傘,,遮蓋住竹令君頭頂越下越大的風雪,,后背以及眉眼,甚至是一頭青絲,,已覆蓋白雪銀絲,,沉默無言,身姿挺拔且堅忍的猶如攀附在山崖上的一株俞烏草。
竹令君點頭應了一聲,,恢復了以往的冷清,,不曾有半分脆弱和黯淡:“說?!?p> 竹俞烏用余光看了一眼他身上裹著披風的少女,,一時心中復雜,得了命令,,才慌忙垂下眼簾,,回答:“安侯爺在公子走后,已經(jīng)撤回那些眼線,,不過……聽宮人們說,,宮里那位陛下癔癥突然犯了,據(jù)說看見天降大雪,,嘴里硬是瘋瘋癲癲的說什么阿雎回來了,。”
竹令君聞言動作一頓,,站在原地,,卻沒有打斷竹俞烏的話,他也就繼續(xù)順勢說了下去,。
“陛下口中念叨的女子應該就是多年前在大漠里帶回來的那位神女,,也沒人敢攔他,,那位陛下便連龍袍都沒穿,,赤著腳奔上了那座追星樓,吹了冷風,,神志不清,,抱著劍誰也不肯見?!?p> 竹令君神情有片刻的復雜和一股難以察覺的憐憫,,回首問道:“然后呢,現(xiàn)在難不成還待在那追星樓不肯讓人靠近半步嗎,?”
竹俞烏低聲道:“六皇子徐韶憂心陛下圣體安康,,便只身一人闖了進去,陛下雖然意識已清醒,,可是……”
他突然頓了頓,,抬起眼,面帶復雜,,渾身打了個冷顫,,“可是,陛下親手將六皇子殿下給砍殺了,六皇子可是皇后唯一一個兒子,,據(jù)說宮人們聽到六皇子的慘叫聲,,十分凄厲,過了半晌,,便被陛下揪著稀巴爛的身體從追星樓里丟了出去,。”
竹令君腳步一頓,,臉上猶如籠罩了一層陰郁的濃墨,,一邊向前走,一邊泛起帶著煞氣的眼眸,,森然道:“幾年前他就瘋得不清,,如今,倒成了胡亂咬人的狗,。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,,六皇子今年應該未滿十八吧?在他那一堆子女當中,,是個難得的好孩子,,他就這樣殺了,也不怕以后落個挫骨揚灰的地步,?!?p> 竹俞烏同樣心情很沉重,回答:“公子所言不假,,六皇子未行弱冠禮,,算起來只有十六,那是徐皇后的長子,,沒想到竟然會有朝一日死在自己父親的手里,,屬下先前匆忙看了一眼,六皇子的尸體確實極慘,,身上沒有一處好的,。”
竹令君突然想起那位年紀輕輕的皇后,,她身份尊貴,,人前風光,一共有一子三女,,長女被褚啟送去和親,,二女蠻橫無理,寄養(yǎng)于貴妃膝下,,識人不清,,六皇子是她第三個孩子,,溫爾儒雅,與人為善,,像個小太陽似的,,若不是為了她那幾個孩子,想必早就死在了深宮里,。
如今,,她最愛的兒子也死了,三個女兒,,一個女兒被送去和親,,今生難以相見,二女兒視她為敵人,,水火不容,,便只剩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幼女徐長恨,也不知她一介婦道人家如何受得住這個打擊,。
竹令君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眼疾受她尋找良醫(yī)得治,,一時覺得有些可惜,胸口沉痛,,壓抑得喘不上氣,,腦海里浮現(xiàn)出那位可憐的皇后,不由得嘆了一口氣,,最終問:“娘娘知道這件事了嗎,?”
竹俞烏撐著玉骨傘,沉聲回答:“眼下還不知,,可陛下也無心隱瞞,,以那幾位女子的脾性,這次正是扳倒徐皇后的好機會,,估計也該快了,,皇后……這一次恐怕兇多吉少,?!?p> 竹令君沉默了半晌,一言不發(fā),,看著遠方天空,,于云端落雪,溫柔而透徹的冷冷戾氣,,卻有心驚膽顫:“若是娘娘想活,,那我便救她一次,也算是還清了先前的情分,?!?p> “公子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備車,,我要進宮?!?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