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漢律,,盜出禁物于邊關(guān)徼,及吏,、卒知而出者,,皆與盜同法,,坐當死,!”
“弗知,吏卒以失察罪罰黃金四兩,!”
任弘牽馬出門前,,對燧中眾人重復了一遍事情的嚴重性:“凌胡燧長買通錢、劉二人奸闌出物,,破虜燧眾人未能察覺,,若嚴格按照律令,在場的諸位,,每人罰黃金四兩,,增加戍邊時間兩年!”
漢朝的黃金是上幣,,一兩大約是16克,,四兩黃金折合2500五銖錢,數(shù)目不小,,相當于普通燧卒半年口糧了,,他們都家境一般,誰愿意平白無故損失這么多錢啊,。
“為今之計,,只有主動上告此案,如此,,非但不必罰錢,,甚至還有賞賜!”
任弘在搬出自己“靠山”唬住眾人后,,又嚇之以害,,誘之以利,好讓他們和自己站在一條船上:
“我連夜趕往障城稟報中部都尉,,二三子守在燧中,看好案犯,,若是順利,,我天色大亮時便能歸來!”
“吾等一定看好烽燧,,靜候燧長的好消息,!”
韓敢當摩拳擦掌,呂廣粟也很希望立功彌補他先前隱瞞飲酒失察一事,,趙胡兒則主動去守烽燧,,有這三個戰(zhàn)力擔當,破虜燧應該無事。
“但愿吧,?!?p> 任弘也沒辦法,中部都尉那邊是必須親去的,,可惜他不會分身術(shù)啊,,只能信任這幾人了。
此時外面一片漆黑,,任弘騎著蘿卜,,小心翼翼在山路上行進,他必須連夜趕四五十里路,,才能抵達中部都尉所駐的障城,。
任弘在懸泉置時伙食很好,沒少吃羊肝等物,,未得夜盲癥,,再加上天上有一輪彎月懸著,好歹提供了點光源,,最初的十幾里路走得很順暢,。
但隨著月牙被云層遮蔽,光源沒了,,回過頭,,破虜燧已完全隱于黑暗中,長城與屯戍區(qū)中間廣袤的荒野上,,只有他一人一馬形單影只,。
夜晚的秋風吹來,讓人直打哆嗦,,更糟糕的是,,手里的松木火把也被凜冽寒風吹滅……
風太大,他甚至沒法重新打火,,只能裹緊身上的羊皮裘,,雙腿不由夾得更緊了。
任弘騎術(shù)不能說好,,畢竟才練了半年,,加上這是第一次夜間騎行,難免有點緊張,。
他現(xiàn)在能依靠的,,只有坐下的蘿卜了。
馬匹的眼睛在夜晚視力比人類要好,,視網(wǎng)膜的后面,,有一層照膜,,走夜路如履平地。
但它也有不足之處,,雖然視野廣,,但兩眼對近處的物體反而距離感較差,容易受驚,。
在任弘操縱蘿卜,,繞過一處雅丹地貌的風蝕巖石時,它竟一腳踩到了碎石上,,后足打滑,,頓時大驚,連跳帶蹦,,竟將任弘甩下了馬背,!然后嘶鳴著一溜煙跑了!
“你這畜生,?!?p> 任弘艱難地從碎石堆里站起身來,幸好沒撞到頭,,他忍著肩膀的疼痛,,將手放進嘴里,用力打了好幾個呼哨,,又喊著馬兒的名字,,但回答他的,只有呼嘯的秋風……
他頓時沮喪不已,,離中部都尉的障城還有一半路程,,走到去估計都天亮了。
“難道我真是狄山第二,,志大才疏么……”
一時間,,任弘只感覺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包圍。
但又咬緊牙關(guān):
“任弘啊任弘,,傅介子讓你來邊塞歷練是對的,,若連這么一個小坎坷都過不去,你還想去西域,?還想做大事,,改變命運,改變時代,?”
他手腳并用,,艱難爬回路面,,頂著風朝前方走去,,哪怕是爬,,也要爬到障城去,這件事不止關(guān)系到他的未來,,也關(guān)系到破虜燧眾人性命,!
這時候,耳邊卻響起一聲熟悉的嘶鳴,,方才撇下任弘的馬兒,,此時卻又踩著小碎步回來找他了。
“好蘿卜,,爸爸沒有白疼你,!”
任弘緊緊抱住蘿卜,眼里都泛出了淚花,,只感到馬匹身上傳來的暖意是如此舒服,。
再翻身上馬后,任弘放慢了速度,,接下來二十里路好走多了,,在月上天中時,他已能看到遠處障城隱約的光亮,,那是守夜士卒徹夜不息的火把,。
步廣障,到了,!
……
作為中部都尉府和步廣候官的駐地,,步廣障大小是懸泉置的三倍,但墻壁要更高更厚,,夯土夾壓蘆葦筑成,。
哪怕是深夜,障城上也守著士卒,,路邊插著火把,,他們隔著很遠,就發(fā)現(xiàn)了騎行靠近的任弘……
“來者何人,?”
“破虜燧燧長任弘,。”
任弘高高舉起自己前日才拿到的傳符與燧長半通印,,從垂下來木筐送上去,。
上面守著的是一名屯長,他檢查傳符無誤后,,卻仍不開障門,,而用火把照了照自己的臉:“原來是任弘,你不是剛?cè)テ铺旍莞叭蚊?,為何連夜來此,?!?p> 卻是任弘的老熟人,在懸泉置打過兩照面的蘇延年,,他和陳彭祖都是中部都尉的親信,,今日輪到守障。
任弘頓時大喜:“原來是蘇兄,,我有急事要拜見中部都尉,!”
蘇延年卻搖頭道:“依軍法,邊塞候望急事,,當以烽燧告之,,今日又不是飛沙大霧看不見火光,你為何要親來,?”
任弘欲言又止,,障城上站著不少小吏戍卒,萬一里面有涉事人員呢,?
蘇延年明白了:“既然不方便說,,我也不多問,但依照軍法,,雞鳴之前,,除非有驛使持軍情急報抵達,外人不得入障,。規(guī)矩就是規(guī)矩,,任弘,你還是在外面等一等罷,?!?p> 換個人這么說,任弘會以為是故意刁難索要賄賂,,但上面是蘇延年,,這位大胡子的屯長性情粗獷,對任弘也很欣賞,,當不至如此,。
任弘曾聽聞,漢武帝時,,李廣在漢匈戰(zhàn)爭里喪師被俘,,搶馬逃回后,被免為庶民,。有一次他與潁陰侯灌屏在藍田南山中射獵,,在外飲酒晚歸,去到霸陵亭時,,被霸陵尉呵止,。
李廣的隨從說,,這是故李將軍。霸陵尉卻言:“今將軍尚不得夜行,,何況故將軍?”
于是李廣就只能在亭下過夜,,天亮才得放行,。
幾年后,李廣重新得到任用,,竟征辟那霸陵尉隨軍,,在軍中找個借口將其斬了!
由此可見李廣這位“名將”的肚量不是一般的小,。
但身為將軍,,都不得破例夜過亭障,任弘這小燧長還有啥話說呢,?他只能盤腿坐在障城下面等待,。
蘇延年將一個皮袋扔了下來。
“外面冷,,喝點酒暖暖身子,!”
黃米酒最初喝著也冷,但幾口下肚,,也產(chǎn)生了一絲暖意,,一如任弘心中的希望,在慢慢擴大,。
這中部都尉的障城號令甚嚴,,有細柳營之風,蘇延年雖然認識任弘,,卻嚴格按照軍法律令,,沒有給他開后門,你可以說他迂腐不知變通,,但也意味著,,或許這大漢朝的邊塞,并沒有爛到根去……
直到許久后,,第一聲雞鳴響起,,障城的大門,才緩緩開啟,。
蘇延年依然站在障上,,沒有擅離職守,出來的是陳彭祖,,他是被蘇延年讓人喚醒的,,眼角還沾著大顆眼屎,,見了任弘后詫異道:
“還真是你,我前日不是才送你去破虜燧赴任么,,出了何事,?”
“陳兄,弟有件事要問你,?!?p> 任弘的手凍得冰涼,陳彭祖不由打了個哆嗦,。
“陳兄是中部都尉親信,,可知中部都尉與破胡候官關(guān)系如何?”
陳彭祖莫名其妙:“你問這作甚,?中部都尉是今年從關(guān)中新調(diào)來的,,破胡候官則在敦煌歷任了好多年,二人面都沒見過幾次,,關(guān)系……不過是上司與下屬而已,。”
任弘放下心來,,雞鳴已過,,天亮還會遠么?
他遂朝陳彭祖拱手,,低聲道:“弟今日來此,,是有一項大功勞,要與陳兄共享,!”
“關(guān)于破虜燧前任劉燧長的死,,關(guān)于奸闌出物……”
“關(guān)于,要如何補上,,敦煌塞防上的一個大窟窿,!”
……
與此同時,疏勒河南岸的破虜燧,,墻壁上的雞塒里,,也響起了第一聲雞鳴……
呂廣粟眼睛有些發(fā)紅,按照任弘的吩咐,,他一整宿沒睡,,抱著一桿矛守在烽燧院子的門口,聽到雞鳴后呼了口白氣,。
“天快亮了,,燧長已抵達障城了罷……”
但就在此時,拴在院外的大黑狗,卻忽然狂吠起來,!
旋即從燧卒們睡覺的屋內(nèi),,傳來一聲驚呼:
“有人翻墻逃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