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生我未生(六)
謝書柳的約見,,林寒本來是不打算去的,。
他剛開始看完以后不假思索地就將請?zhí)拥搅艘贿?,開始核對起賬本來。一頁都還沒看完,,林寒看了看躺在書桌邊上的請?zhí)?,猶豫再三還是又拿了過來細細看了一遍。
“至寒竹公子:明日中午,,墨梅茶館見,。五年來未曾好好談心,朋友間都要生疏了,,要是不來,,我可要生氣了。謝家書柳奉上,?!?p> 朋友嗎?
林寒摩挲著信紙上謝書柳的印章,,那還是他親手提筆的字,,親自交給皇都最好的刻章高手制作的,沒想到謝書柳還在用這個,,這么多年了都沒換新的,。
去吧。
林寒心里有個聲音這樣講,。
將請?zhí)蘸?,林寒看了看窗外的初雪,那就去吧?p> 墨梅茶館里說書先生正大談辰國新建的氣象,,旁邊的小板凳上坐著一個小男孩,,正一臉沉迷地聽著。
林寒進了門,,就看見謝書柳蹲下了身子和小男孩在說著什么,,那孩子點了點頭,心不在焉地應著,,眼睛還粘在胡子花白的說書先生身上,。
謝書柳也不勉強,起身來看見了門口的林寒,微微一笑便走了過來,。
“那孩子是,?”
謝書柳將手里的小暖爐塞到了林寒冰冷的手里,說道:“你還能不知道,?跟著小南到皇都的那一家子,,就在這條街上定居了,這孩子就是李杰啊,,經常陪你們家冬琳玩的那個,。”
林寒握緊了手里的爐子,,“是聽小南講過,,倒是沒有見到,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,?!?p> “這孩子簡直是戲癡,一有戲團子來皇都的就一定要跟著跑,,現在大冬天的就窩在這茶館里聽書,,剛才過去跟他打招呼都不想理我呢!”
林寒忍不住笑了起來,,“倒是個有趣的孩子,。”
“走吧,,我訂了房間的,,勁竹閣,怎么樣,?我可是特意要了這間房,。”
“你倒是跟竹子過不去了,!”林寒打趣道,。
兩個人說著笑著進了房間,倒是絲毫沒有生疏的樣子,,就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,,還是一如既往的默契和融洽。
只不過謝書柳心里的謀算,,林寒怕是知道了會不寒而栗。
茶水早就做過了手腳,,一般的鴛鴦機關茶壺林寒肯定會一眼識破,,反正這藥也只是讓人產生愛情的感覺,謝書柳干脆也一起喝了。
五年來確實太多話沒有說了,,謝依青和沈夜柏的情意,,林小南和陸飛舟的經歷,還有對林清歌的懷念和對冬琳的期待,,兩人說著說著都情緒復雜了起來,。
說到了林清歌,林寒不可避免地心里難受,,收到了侄女的死訊不過三四年,,雖說時間可以減淡感情,林寒還是發(fā)自心底里的難過,。
冬天的寒冷和室內的暖意形成了強烈的對比,,在外面一路走來受盡了凍的林寒現在置身于一室溫暖之中,很快就感到了困意,。
不想睡的,,還在和謝書柳聊著天呢。
林寒感覺眼前的謝書柳開始變得模糊,,心里的難過漸漸變得不可抑制,,呼吸開始有些困難,林寒終于是一頭倒下睡了過去,。
夢里好像又回到了林清歌的葬禮上,,漫天的紙錢像雪花一樣紛飛,每個人的臉都看不真切,,卻能感受到他們的痛苦,。
林寒意識模糊地跟在送靈的隊伍里走著,前方傳來了女子的哭聲,,漸漸地清晰了起來,,那么熟悉的聲音,那么熟悉的哭泣,。
林寒想起了柳樹下十三歲的謝書柳,,慌慌張張站起身來擦眼淚的樣子。待謝書柳轉過身來卻又變成了十五歲的模樣,,拿著他的手帕哭得梨花帶雨,,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。
林寒伸手想觸摸謝書柳的臉頰,,想揉揉她哭紅的眼圈,,一伸手卻是他食言后謝書柳轉身離去的身影。越來越遠,,越來越遠……遠到了送靈隊伍的前頭,。
林寒很確定那是謝書柳的哭聲,,他撥開擋在他前面的人群,想往前去看看,。越走人越多,,一堆看不清臉的黑影圍了過來,耳邊傳來細碎的說話聲,。
“造孽啊,,果然是不應該讓他們走到一起的……”
“年紀差那么大,哪會有好結果……”
“……老夫當初是瞎了眼才將女兒嫁給他,!”
林寒的耳邊嗡嗡地鬧著,,他拼盡全力拉開想阻擋他的人群,眼里突然就酸痛了起來,。
終于擠到了隊伍的前面,,一尊裝飾華麗的棺材被八人抬著前進,謝書柳一身白衣緩緩跟在棺材后面,,眼淚流了滿面,。
林寒抓住了謝書柳的肩膀,將她轉過身來,,卻看見了她懷里抱著的靈牌:亡夫林寒之位,!
謝書柳看著林寒的眼神是那么地哀怨,她輕輕地開口唱著:“君生我未生,,我生君已老……化蝶去尋花,,夜夜棲芳草?!?p> 謝書柳突然掙開了林寒,,從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,抱著靈牌撲到了棺材上面,,將匕首刺進了胸口,。鮮血噴灑而出,將謝書柳一身白衣染透,。世界仿佛只剩下黑白,,和那驚心觸目的紅。
“不,!”林寒抱起毫無生氣的謝書柳,,緊緊地摟在懷里,“不,!不可以,!書柳!我的書柳??!”
淚水決堤而出,,落在了謝書柳蒼白的臉上。耳邊還環(huán)繞著謝書柳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歌聲:“君生我未生……”
懷里突然一空,,林寒撲倒在地上,滿地的白雪和空曠將他包圍,。沒有黑壓壓的人群,,沒有絮絮叨叨的指責,沒有謝書柳,,什么也沒有了,。
他林寒到頭來什么也沒有。
不過是一場空而已,。
房間里,,林寒和謝書柳雙雙倒在桌上,兩個人都流著淚,,打濕了桌子,。
“林寒……”謝書柳抑制不住地念著,“林寒,,不要離開我……”
林寒倒在對面,,茶杯也打翻了,不只是茶水還是淚水浸濕了衣領,。他的胸口突然亮了起來,,戴在脖子上的玉佩發(fā)著淡淡的青色光芒。
夢境里在雪地痛哭的林寒突然回到了林府,,謝書柳站在走廊上抱著柱子流淚,。林寒趕緊爬起身來,看到了院子里的另一個自己,。
院子里的“林寒”笑得自在肆意,,正吹著那根常常帶在身邊的竹笛,旁邊彈著古琴的正是那花朝國的公主,,兩人相視又一笑,,和樂融融。
一曲畢,,“林寒”放下了竹笛,,雙手捧起了花朝國公主的臉,說著:“得妻如此,,夫復何求,?”
看著院子里的“林寒”輕輕地吻著花朝國的公主,謝書柳突然轉身跑開,。
站在她身后的林寒嚇了一跳,,連忙伸手去拉,,卻是穿過了謝書柳的手,什么也沒拉住,。
怎么會這樣,?剛才明明還有觸覺的,剛才謝書柳自盡之后自己還抱住了她,。不對,,剛才?剛才謝書柳已經死了,,那現在這個是,?
林寒趕緊追了出去,一轉角突然就闖進了一場婚宴,?;槎Y上謝侯爺端坐主位,笑吟吟地看著兩位新人二拜高堂,。謝依青和沈夜柏坐在下面歡笑著,,林寒聽見了謝依青的話:“姐姐終于是嫁了個如意郎君!”
看不見臉的新郎應對著酒席,,林寒跟在新娘的背后進了新房,。
“我想一個人待著?!敝x書柳說,。
一眾下人都退下了,好像都看不見林寒,,最后一個小丫鬟還環(huán)視了房間一周,,才把門關上。
謝書柳掀開了紅蓋頭,,臉上沒有半點嬌羞和笑意,。她的眼神空洞而冰冷,坐在床上發(fā)呆,。
林寒控制不住自己走上前去,,伸手又想觸碰謝書柳的臉,他想證明謝書柳還活著,,他想獲得一點實感,。
這樣的荒謬情景讓他察覺到自己不在真實的世界里。是夢嗎,?就算是在夢里,,此刻的林寒還是很想將謝書柳擁入懷中。
林寒的手穿透了謝書柳的皮膚,,他趕緊將手收了回來,。果然只是幻象,,他是在夢里。
“呵,?!敝x書柳突然笑了,她站起身來,,開始解腰帶,。
林寒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臉。
謝書柳穿過了林寒的身體向前走去,,搬起了一張凳子,來到了房梁下,。
“不,。”林寒意識到了什么,。
紅色的腰帶很長,,繞過房梁垂了下來,被謝書柳在末端打了個結實的死結,。
“書柳不要,!”
謝書柳將頭伸了進去,閉上了眼睛,。
“書柳,!”雖然知道是夢境,林寒的心還是在抽痛,。他跑過去想抱下謝書柳,,卻還是一觸即空。
“林寒,,來世再見了,。我在黃泉路上等著你,一定和你一起投胎,。下輩子,,不要再拒絕我了好嗎?”謝書柳踢開了凳子,,整個人懸在了空中,。
“不要不要!”林寒跪倒在地,,無論如何也觸碰不到謝書柳,,他什么也做不到。他開始憎恨起院子里娶了花朝國公主的“林寒”,,不,,他應該憎恨的是他自己,。
房間里睡倒的林寒呻吟了兩聲,胸前的玉佩光芒更盛,,林寒終于是醒了過來,。
“下輩子……”
對面?zhèn)鱽碇x書柳的聲音,林寒來不及擦干眼淚,,抬頭看去,。
謝書柳倒在桌上,哭紅了眼,,嘴里不停地念著他的名字,,還有所謂的下輩子。
他剛才是進了謝書柳的夢里嗎,?
林寒趕緊搖了搖頭,,怎么可能呢?
看了看打翻了的茶水,,林寒心里快速地盤算了起來,。
謝書柳真的會那么快就不計前嫌來邀約他,還表明只做朋友,?而且不用腦袋想都知道剛才他們倒下了一定是茶水有問題,,墨梅茶館名聲很好,也不會有人特意里加害他們兩個,。
林寒稍微一想,,就知道是謝書柳自己下的藥,那么謝書柳的藥是從哪里來的呢,?作為一個稱職的叔叔,,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侄女林小北和謝書柳交好。
那么他那性格古怪的侄女林小北精通的是什么呢,?毫無疑問是蠱毒和各種不正經的藥物,。
推理完畢,林寒心里就更復雜了,。
看著倒在桌上哭得傷心的謝書柳,,林寒輕嘆了一聲,拿出那本該不見了的手帕親自給謝書柳擦去了淚水,。
真的是造孽?。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