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鱧接著說：“要我說,，所謂的‘生之欲’，本質(zhì)上并不是自己多么想活,，而是想讓那些和自己發(fā)生關(guān)系的人,，在自己身上仍留存希望,，那才是活下去的理由?！?p>　　他回過頭,，從上衣兜里掏出煙盒，點(diǎn)上第二根煙,，深吸一口后,，朝一旁的空地吐出。

　　“閣下覺得呢,？”

　　“覺得什么,？”我回答。

　　“覺得我說得對不對,？”

　　月鱧一邊抽煙,，一邊皺著眉頭看我。

　　我搖了搖頭,。

　　“你們半夜地闖進(jìn)我的房間,，不但趁人睡覺時綁住我的手腳，然后像解剖青蛙一般地細(xì)數(shù)我的過去,，還堂而皇之地傾訴自己的人生感悟,，然后要我點(diǎn)評一番……在這種情況下，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,?！?p>　　月鱧哈哈地張嘴大笑起來，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,。他的牙比較稀疏,，看上去又小又尖，大概是由于常年抽煙,，落下了嚴(yán)重的牙垢的緣故,。

　　“很抱歉，我大概說得太多了——真是的,，自顧自地說話,，是我一貫來的毛病。一般情況下,，人們早就打斷我的話了,，如果沖突升級，我也只能閉上嘴巴,，或者動用武力亦未可知,，畢竟仍何人都不喜歡自己的話題被人打斷……但你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，僅憑這一點(diǎn)，我打心眼里對閣下就有莫名的好感,?！?p>　　他再度將伸手在煙灰缸里掐滅煙。這一根根本沒燃多少,。

　　“談?wù)撃愕倪^往也好,，敘述我的人生也罷，無非是想說明白這么一個道理：或許一開始我們對與生俱來的東西并不懂得珍惜,，即便世界坍塌了,，只要不影響自己的攸關(guān)性命，便也不值當(dāng)理會,；后來,，突然尋找到了之為人生的意義，仿佛一夜起了變化,，為著某種或真實(shí),、或虛無的東西，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,。他們把這種變化叫‘長大’,，在意義上也許并不準(zhǔn)確，但從結(jié)果來看,，人生也無非是這樣,。”

　　他用那帶著手套的右手食指撓了撓太陽穴,，然后分開五指,，手掌向后從前發(fā)際線緩慢而用力地梳理他那頭灰發(fā)。

　　“真是難辦啊,，就算是‘長大’,，對于是否理解自己會付出慘痛代價(jià)的事實(shí)，人和人之間的表現(xiàn)還分明千差萬別嘛,。不開竅的人,，還得嘗試著反抗，不顧一切地掙扎,，好像水里的螞蚱,，而智者就蹲在一旁看著螞蚱，早知道那于事無補(bǔ)……這么說來閣下能明白嗎,？”

　　我皺起了眉頭,，對他的話不置可否。

　　“呣……這么說吧：接下來我要說的話,，在閣下聽來也許像是天方夜譚,，作為任何一個的普通人,，都有理由相信我近乎于信口開河。鄙人自知相貌平平,，加之行事有野蠻之處,，所以初次見面多少會令人不適。但請閣下務(wù)必記?。罕扇藘?nèi)心卻是向往誠實(shí)的。多年以來,，我所傳遞訊息的對象,，大都是些表面一本正經(jīng)，實(shí)則干的都是綁架,、詐騙,、通奸、要挾等不光彩的勾當(dāng),，要論靈魂上的樣貌,，他們可比我丑陋、虛偽得多……當(dāng)然,，閣下并非那類角色,，所以鄙人決定抱著同情，抑或說是關(guān)切的心態(tài)忠告閣下：不論閣下目前在做什么,，需盡快停下步子,，原地掉頭?！?p>　　他伸出右手,，為我比劃了個半個圈。

　　“毫不猶豫地掉頭,，不再深入探究背后的原因,，倘仍舊執(zhí)迷不悟，閣下將再無法回到心愛的人身邊,，直至對方變成完全的陌生人——最終的結(jié)局,，閣下就會像鄙人一樣，不得不面對無人問津的,、令人絕望的懸崖,。”

　　“抱歉,，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……”

　　月鱧坐直身子,，收起了令人生厭的訕笑，突然變得聲色俱厲起來,。

　　“實(shí)不相瞞,，眼下?lián)Q做鄙人任何一位同事，恐怕都會開口嘲笑一番閣下‘蠢得可以’！請仔細(xì)回想一番：閣下有多久沒見到心愛的妻兒了,？”

　　窗外的天有些泛白了,，微弱的晨光小心翼翼地滲過玻璃窗，在白紗簾上映出幽幽的藍(lán)色,。愈發(fā)昏暗的房間里充滿了詭異的氣氛,，背對窗子的烏鱧在沙發(fā)上一動不動，投下濃墨一般的黑影,，宛如什么寺廟里的泥塑雕像,。

　　在這詭異的昏暗里，月鱧瞪著一對瑩黃色的眼睛,，讓人不寒而栗,。

　　“恐怕連本人都不記得多少天了吧？明明近在咫尺,，卻始終無法見面,？就算約好了時間和地點(diǎn)，卻因?yàn)榉N種原因不能趕到,？……鄙人對閣下在做什么并不知情,，也并不感興趣，只是憑著一份好心勸誡：鄙人的某一位客戶已經(jīng)鄭重其事地發(fā)出紅色警報(bào)：立即停下手頭的嘗試,。至于是什么嘗試,，只需閣下推敲一下：哪一天開始與妻兒如同極的磁鐵般無法相聚，即可得到答案,?！?p>　　月鱧抬手看表。

　　“唔,，時間到了,，眼下我倆馬上消失?！?p>　　月鱧一邊說,，一邊站起身來，以不容分說的口吻強(qiáng)調(diào)：“最后提醒幾點(diǎn)：只需徹底地,、誠實(shí)地打消無謂的好奇心,，閣下的生活即可回到正常軌道。至于我們倆,，完全不用考慮做報(bào)警,、追查、跟蹤什么的無用功,?！?p>　　“喂,，等等，就這樣嗎,？我還有話要問……”

　　我起身想追問,，但耳畔猛地傳來“呼呼”的風(fēng)聲，后腦勺炸起一記悶響,，眼前像電燈斷電一般陷入漆黑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