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空如墨,,大風(fēng)卷起雨水如同大海的波濤一樣拍在天津衛(wèi)的城門之上,隨著吱呀呀的聲音響起,,天津衛(wèi)四門大開,一對對披著蓑衣的甲士,,踩著鏗鏘的腳步,,如同一條條入海的蛟龍。殺入城池。
那些躺在富貴人家房檐下避雨的難民,,驚恐的看著沉默無數(shù)的武士,,互相簇擁著瑟瑟發(fā)抖。
整個天津衛(wèi)注定無法入眠,。
太歲幫的堂口遍布天津衛(wèi)內(nèi)城各地,,所以整個天津衛(wèi)各地都是喊殺聲一片。
即便是藏身枯井之中,,張雪年眾人也能時而聽見細密的腳步聲,,以及連綿不絕的喊殺聲。
大當家的牛富貴小心翼翼的攀上枯井,,掀開蓋在上面的青石,,仔細的四處查看,見大雨已經(jīng)沖刷走一切痕跡,,這才放回青石,,放心的潛回。
王二太歲再也無法安心養(yǎng)傷,,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,,在他那狹小的養(yǎng)傷區(qū)域,來回踱步,。
時而不經(jīng)意間,,他瞥見了回來之后,便閉目養(yǎng)神的張雪年,。
他表情放松,,神態(tài)安然,整個人的身子懶洋洋的躺在柴草上,,似乎傾聽著外面的一切,,又似乎昏昏欲睡。
他忽然想起了張雪年不經(jīng)意間說過的話,,過了這個雨夜,,太歲幫或許就不存在了。
本來在他心里,,這頂多算是一句負氣亦或是開玩笑的話,,但此時隱隱約約已經(jīng)成為了真相。
他數(shù)次想要用雙手攀爬上古井,,但是除了換回傷口崩裂出血,,卻并沒有能向前攀爬出去哪怕是一米。
“別廢力氣了,,再這樣下去,,你會死,。”張雪年睜開眸子,,表情并不見一分憐憫,。
“外面發(fā)生了什么?”王二太歲面色越發(fā)的蒼白,,卻一臉期翼的看著張雪年,,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想要的答案,并給他一個足夠說服自己的解釋,。
“大抵是衛(wèi)所的軍隊在屠殺太歲幫的幫眾,。”張雪年平靜的回答著,,答案沒能讓王二太歲如愿,。
“為什么?糧草明明是你們搶的,!朝廷追查也應(yīng)該追查你們,!”王二太歲身體蓄勢待發(fā),臉上每一個毛孔都滲透著兇狠,,像極了隨時要撲向張雪年的餓狼,。但是這頭餓狼的雙腿已經(jīng)被打斷了。
“為什么,?因為你們搶走了那三十車假糧食,,是實打?qū)嵉囊C;因為你們太歲幫與漕運的勾結(jié),,全都在錦衣衛(wèi)的監(jiān)視之中,。這一切應(yīng)該叫咎由自取,而我們只不過是路過的旅客,,順手摘了桃子而已,。”
“狗日的,,你是官,?”王二太歲這才想起來,張雪年手里的那把火銃,。
難怪說自己感覺之前好像在哪里見過,,現(xiàn)在仔細想來,,原來是京師錦衣衛(wèi)的特制火銃,,枉費之前自己還真心實意的勸說,讓他去國子監(jiān)讀書,。人家已經(jīng)是大權(quán)在握,,轉(zhuǎn)瞬間便能決定一個幫派生死的錦衣衛(wèi)了,,如何看得上寒窗苦讀的窮措大呢?
“隨你怎么想吧,?!睆堁┠攴^身子,繼續(xù)懶洋洋的躺在干枯的柴草堆上,,表情古井不波的望著古井那充滿歲月痕跡的井壁,,語氣淡然的說道:“一切的一切,都歸結(jié)于太歲幫的貪婪,,你大哥如果是個聰明人,,就應(yīng)該知道生意做大了,便不能再走邪道的道理,?!?p> “什么是正,什么又是邪,?今日你們富貴幫所為便是正嗎,?”王二太歲一臉怨恨的看著張雪年,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作響,,“你可知道,,太歲幫足足有三千員幫眾,他們多少人是母親的兒子,,又有多少是孩子的父親,?到時候,你叫失去了頂梁柱的他們,,怎么活下去,?”
“你難道沒想過為什么你還活著嗎?”張雪年輕輕的說了句,。
正在憤怒的王二太歲忽然明白了什么,。這個狠毒的年輕人,留下自己根本不怕自己報復(fù),。
因為自己即將成為那個要帶領(lǐng)一群太歲幫老弱病殘在江湖上討食的弱者,。
而擁有足夠的錢糧和青壯年的富貴幫,會一躍成為天津衛(wèi)最有實力的幫派之一,。
這一夜,,受損的肯定不僅僅是太歲幫,殺紅眼的官兵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腳夫幫派的,。
一時間,,王二太歲看向張雪年的表情是。
無限恐怖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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幫派是不可能對抗過暴力的朝廷戰(zhàn)爭機器的,。
太歲幫不行,,天津衛(wèi)的任何一個腳夫幫派也不行,。
所以當知道有大軍進城與天津衛(wèi)衛(wèi)所的兵馬開始聯(lián)合絞殺太歲幫的時候,王大庸并未選擇任何的抵抗。
而是任憑一個個堂口被掃清,,一個個堂主被活活的吊死大街上,。
樹倒猢猻散,,昔日晝夜歌酒不歇的太歲幫總舵,,變得冷清了許多,除去極個別忠心之人,,便只剩下了王大庸一家人,。
堂中一位能看出幾分昔日俏麗的豐腴婦人,一身的淡雅裝束,,懷抱著只有三個月的孩子,,坐在椅子上,輕輕的搖晃著沉睡的嬰兒,,雙眸的眼淚止不住雨簾般的落下,。
王大庸坐在一旁,表情淡然的,,雙手將一份份平日里用來保命的書信撕碎焚化,,炭盆仿佛一個黑洞,吞噬著世間那不可告人的秘密,。
這其中有多少人的富貴,,又有多少人的骯臟,從此再也不會為人知曉,。
最后一封書信焚燒殆盡,,王大庸將視線放在了跟自己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了十幾年的發(fā)妻以及剛剛出生了幾個月的孩子身上。
這是王大庸第三個孩子,,仿佛印證了人在做,,天在看一樣,自己的前兩個孩子,,都幾歲便夭折了,。第三個孩子的身體也不好,時長生病,,即便是夫人悉心照顧,,依然顯得有些面黃肌瘦。
“秀珠,,委屈你了,,你本事清白人家的女子,卻要與我落得個家破人亡,?!蓖醮笥股锨凹毮伒睦砹死韽埿阒橛行┥y的發(fā)髻,眼神之中充斥著哀憐之色,。
“夫君說的什么話,,能嫁與你這般頂天立地的男人,秀珠何來委屈一說,?!睆埿阒殡m然一臉的哀傷,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很是鎮(zhèn)定,。
或許從進了王家大門,,她有了這個心理準備。只是這一天,,比她預(yù)期的要早一些罷了,。
“好!不愧我當初領(lǐng)著一幫弟兄搶了你的繡球,。更不愧你我夫妻這些年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的堅守,。”王大庸的臉上一臉欣慰,,拍了拍自己的雙腿,,張秀珠起身,熟稔的依偎在王大庸的懷里,,“我還記得當初,,因為此事,你得罪了豪門公子哥家的奴仆,,被人家揍得鼻青臉腫的樣子,。那個時候的你,很傻,,很天真,,卻很招人喜歡?!?p> “是啊,,想想過去的日子,雖然艱辛,,但是很甜,。”
“有夫君這樣的偉男子相伴,,即便是入了皇權(quán),,賤妾也沒有什么委屈的。只可惜了咱們這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兒,,要途遭這種株連,。夫君,,你平素里交結(jié)了不少富貴官員,何不此時用來保命,?哪怕是舍了這身富貴,,過清苦日子也好?!?p> “呵呵,。夫人這話說的大謬特繆了,此等關(guān)鍵時刻,,還談什么他們保我,,明明是我保他們?!蓖醮笥剐θ莺苁强酀?,今日的局面,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,。
他明明已經(jīng)打算走正道了,,怎么就忽然翻了船?
張氏出身寒門小戶,,沒什么見識,,只能呆愣愣的看著王大庸,一臉的疑惑,。
王大庸撫摸著妻子那雙并未因為自己的富貴,,而又幾分滑膩的手,一臉深情的說道:“你和正兒都不會死,,但天津衛(wèi)你呆不下去了,,會有一艘出海帶你去呂宋,記住我的話,,無論如何都要講正兒養(yǎng)大成人,。”
“夫君說的什么話,?”聽王大庸這么一說,,張氏瞬間急了,起身說道:“夫妻本為一體,,你不在人世,,我豈能茍活?”
“我不是讓你茍活,,我是要你看著正兒長大成人,,娶妻生子,出人頭地。然后你再把我孫子帶大,,看著我孫子成年,,娶妻生子,你再來下面尋我,,將孩子的故事一點一滴的說與我聽,。”
說著,,王大庸從腰里拿出一袋子銅錢和一個破舊的海碗,不管張氏是否心甘情愿,,打了個報復(fù),,掛在張氏的肩膀之上,“財不露白,,這去拿能少花一回是一回,,這個碗我和老二當年用過,世道不堪,,但是人心總有幾分善意,,半個窩窩頭別嫌少,半碗稀粥別嫌酸,。哪怕受點委屈,,也要活下去?!?p> “夫君,。”張氏一手抱著孩子,,一只手想去拉王大庸,,卻被王大庸一把推開,“不要說了,,逃命去吧,。”
說著王大庸擺擺手說道:“小五,,帶著你嫂子,,平安到達呂宋,你這條命便算是還給我了,。從此之后,,海闊憑魚躍,天高任鳥飛,,大哥我再也不會束縛你,。”
“大哥,保重,?!焙谝履凶颖Я吮]有任何猶豫,,強行將張氏架上一輛馬車,。
果然如同王大庸所說的那般,天津衛(wèi)衛(wèi)所官兵所在的區(qū)域,,逢人見到這輛馬車,,便會主動讓開,連守門的兵丁都不曾有任何阻攔,。
等到老奴與兵丁一起,,帶回到妻兒上船的消息之后,王大庸這才放心下來,,小心擰動內(nèi)宅的一處機關(guān),,暗墻震動,露出了一間面積算不上大的暗室,。
暗室里只有一副排位,,一張供桌,以及一張顯得頗有幾分樸素的畫像,。
畫像里是一個相貌溫柔端莊的女子,,雙腿前站著幾個天真無邪的孩子。
這是母親用辛苦掙來的五文錢換來的一副畫像,,是一個落地秀才整整一個多時辰的作品,。
王大庸先是用那件名貴的絲綢袍子小心的擦拭著供桌,又掃了掃地面的淡淡的灰塵,,上了一炷香之后,,這才雙腿一彎跪在了地上,從懷里掏出一個藥丸,,張嘴毫不猶豫的吞了下去,。
“娘,兒馬上就能下來陪您了,?!?p> 一開口,王大庸再也無法保持鎮(zhèn)定的淚流滿面,。
“只是兒再也不能照顧三個弟弟了,,娘啊,孩兒有愧,,對不起您臨終囑托,?!?p> 王大庸磕了一個頭,看著眼前的畫像,,腦海里閃過一道道的回憶,。
“娘啊,您做的窩窩頭特別香,,到了下面您再做給我吃好嗎,?”
王大庸氣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