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誼漶眼神忽地一凜，“刷”地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，
“血口噴人！”
佟正釗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，跟著直起了身來,。
朱誼漶罵完這句話后，狠狠地喘了兩口氣,，又抬起手來,，指著佟正釗的鼻子斥道，
“難怪太祖皇帝說‘吏胥心術(shù)已壞’,，原來果有緣故,！”
“王府輔導(dǎo)官監(jiān)察本王也就罷了，你一個無名衙吏之子,，竟也敢紅口白牙地誣陷本王,！”
佟正釗一臉平靜，
“小民有何能耐能誣陷王爺,？”
朱誼漶冷笑道,，
“你以為本王不知道？你們這些胥吏,，盡是厚顏無恥之徒,！”
“古人云：‘眾口鑠金，積毀銷骨’,，倘或坊間人人傳言本王意欲謀反,，或是由你們這些胥吏上報地方有司，有司一定不敢擔(dān)此重責(zé),，立時便會轉(zhuǎn)報朝廷,。”
“一旦驚動了皇上，定會親自遣使來查,，或是降旨訓(xùn)斥,，抑或是著有司勘明，到時,，本王縱是跳進(jìn)了黃河也洗不清了,！”
佟正釗反問道，
“倘或小民當(dāng)真想誣陷王爺,，又何必當(dāng)著王爺?shù)拿鎯赫f出來呢,？”
朱誼漶“嗤”了一聲，道,，
“這還不簡單,？必定是你想借此要挾本王，你料定本王不堪被你們這些胥吏詆毀,，只能拿王府的錢財珠寶來搪塞應(yīng)付,。”
佟正釗心道,，原來佟秉清說的那句“實際上你二叔膽子大些還能反過來去逮秦王”是這個意思,。
“王爺誤會了，小民斷不敢有此意,?！?p> 佟正釗頓了一頓，又道,，
“只是王爺既對天子忠心耿耿,，為何要無端授人以柄呢？”
朱誼漶放下手道,，
“本王何曾有甚么莫須有的把柄,？”
佟正釗微笑道，
“小民聽聞,，王爺今歲正式襲爵,，皇上本已從宮中撥了內(nèi)侍來秦王府，王爺又為何要趁此北方大旱之時,，以招納內(nèi)官為由,，從災(zāi)民中擢選大批男丁收為己用？”
朱誼漶冷冷道,，
“你既然與薛承奉有緣,，又能得他內(nèi)侄引薦，那必然知曉王府開礦一事,?！?p> “開礦即需男丁，這王府的人手都是有編制的,，自然不好強(qiáng)迫他們?yōu)楸就鮿谝?。?p> “近來朝廷又意欲在北方興開水田,，地方有司定會從轄下府縣抽調(diào)人力,，本王未雨綢繆，何須你這狂徒妄加置喙,？”
佟正釗回道,，
“可天子嗜財，王爺現(xiàn)下頻繁接見府外之人,，如此興師動眾,，難道就不怕地方有司察覺嗎？”
朱誼漶“哼”了一聲,，道,，
“你這人不但有意思，膽子卻也大得很,，天下之主斂天下之財,，豈能容你胡亂編排？”
佟正釗笑了一笑,，自顧自地接著道,，
“小民斗膽猜測，王爺開礦好財,，實為掩人耳目,，王爺?shù)恼嬲康模菫榱嗽谖页?，豢養(yǎng)一支真正屬于自己的秦王親軍,。”
朱誼漶冷聲道,，
“一派胡言,！我朝藩王宗室，無詔一概不得擅出王府,，且事業(yè)姻親皆有限制,，皇莊都由有司專人管理，就連在西安府里開間鋪子,，都要寄在王府文武官名下,。”
“此等情形之下,，本王縱使能收得百萬雄兵,，可一無可撥糧草,，二無隱秘場地，怎么可能在西安府諸司的眾目睽睽之下,，神不知鬼不覺地豢養(yǎng)親軍呢,？”
佟正釗微微笑道，
“單憑王爺一人自是艱難,，可要有了遼東李成梁的配合,，豢養(yǎng)親軍，豈非易如反掌,？”
朱誼漶眼皮一抬,，方才那種在臺上痛快唱戲的精神氣兒又回來了，
“你在說甚么,？本王怎么一個字都聽不懂?。俊?p> 佟正釗笑道,，
“王爺雖深居王府,，但外間情形并非渾然不知，如今晉商逐利天下,，所到之處遍布大江南北,，晉商既能販鹽運糧，那同樣也能轉(zhuǎn)運丁口,?！?p> “我朝藩禁雖嚴(yán)，但九邊屯政敗壞,，迫使衛(wèi)軍紛紛轉(zhuǎn)投家丁,，以致邊將私軍蔚然成風(fēng)，尤其是遼東邊地,，軍籍民屯,、民籍軍役之象數(shù)不勝數(shù)?！?p> “籍貫不清,，遼東有司理事艱難，再加上蒙古,、女真二虜虎視眈眈,，遼東地方有司自然不會無端去尋將官的麻煩?！?p> “小民以為,，王爺若想做到無聲無息地豢養(yǎng)親軍，最好是將這些軍士養(yǎng)在封國之外——不,，具體來說,，是在遼東李成梁治下,。”
“只要王爺能想辦法勾通晉商,，把從災(zāi)民里挑選出來的男丁,，以行商為由，一一轉(zhuǎn)運到遼東邊地,。”
“爾后,，再與李成梁私下里達(dá)成默契,，請遼東李氏以家丁為名，替王爺贍軍養(yǎng)兵,，那秦王府的百萬雄軍,，豈不是招之即來、揮之即去,？”
朱誼漶笑了一聲,，一甩袖子，背過手去,，大搖大擺地走回廳堂中央坐下,，
“你這人不但膽子大，還擅長編故事,?！?p> “李成梁手握重兵，威震遼東,，連皇上也不得不將穩(wěn)定遼東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,。”
“本王不過是一尋常宗室,，襲爵堪堪月余,，又不知兵事，如何能使喚得動這遠(yuǎn)在遼東的一員悍將,？”
佟正釗笑道,，
“王爺是太祖高皇帝子孫，手中又有陜西礦產(chǎn),，甚么精兵悍將指揮不動,？”
“何況皇帝‘倒張’之后，李成梁親眼見得戚繼光,、張學(xué)顏相繼去職,，心中自是惴惴不安?！?p> “李成梁既能花重金賄結(jié)朝中諸臣,，自然也能順?biāo)浦?，用舉手之勞賣王爺一個人情，同時也給自己再多鋪一條后路,?！?p> 朱誼漶道，
“依你這說法,，李成梁能選的后路可不少啊,。”
朱誼漶語帶譏刺道,，
“這攘夷九大塞王,，李成梁要是一個個地照管過來，那遼東苦寒之地,，豈非處處都是王府親軍,？”
佟正釗笑道，
“王爺神俊英武,，與其他藩王宗室自是不同,。”
朱誼漶反問道,，
“那除了本王之外,，你可曾親眼見過其他的藩王宗室？”
佟正釗搖了搖頭,，道,，
“不曾?！?p> 朱誼漶嗤笑道,，
“那你怎么就能看出這‘不同’來了呢？”
佟正釗回道,，
“不是小民看出來的,，是太祖爺看出來的?！?p> 朱誼漶“嘖”了一聲,，道，
“本王怎么不記得太祖皇帝曾說過這樣的話呢,？”
佟正釗笑了笑,，道，
“太祖高皇帝嘗云,，‘如今天下一家,，然則尚有三事未了，一為蒙元太子逃逸草原,；二為傳國玉璽未得之朕手,；三為擴(kuò)廓帖木兒不能為朕所用’,。”
“且昔年太祖爺麾下諸將,，皆謂常遇春將不過萬人,，卻能橫行無敵，是奇男子也,，然太祖爺卻道,，‘遇春雖人杰，吾得而臣之,，然若擴(kuò)廓帖木兒者,，吾所不能臣，真乃天下奇男子也’,?！?p> “可見在太祖爺心中,，擴(kuò)廓帖木兒其人,，竟遠(yuǎn)勝開平王常遇春與北元昭宗愛猷識理達(dá)臘，小民聽聞,，昔年秦愍王之正妃,，便是擴(kuò)廓帖木兒之妹，如此一脈相承,，今日王爺之豪颯英骨,，自然不在話下?！?p> 朱誼漶“呵呵”一笑,，不冷不熱地道，
“本王早聽說胥吏慣是口甜舌滑,，專擅用花言巧語迷惑上官,，今日一見，果真是血脈相承,，名不虛傳,。”
“你前頭編排這許多,，不就是為了最后的這番奉承嗎,？可惜啊，本王不是外頭的那些寒門官兒,，秦王府門庭深重,，還真不缺你這幾句阿諛恭維?！?p> 佟正釗又笑了一笑,，不緊不慢地道,，
“王爺不缺阿諛奉承，但缺一忠言規(guī)諫,?！?p> 朱誼漶不屑道，
“你一布衣小民,，有何忠言能諫于本王,？”
佟正釗道，
“小民以為,，王爺?shù)倪|東養(yǎng)兵之計聽上去雖天衣無縫,，但其中環(huán)節(jié)變數(shù)太多，一環(huán)有失,，則滿盤皆輸,。”
“王爺應(yīng)立刻終止與遼東李氏的合作,，轉(zhuǎn)而尋求一個更加穩(wěn)妥的辦法籌謀親軍,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