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輕而稚嫩的臉，總是和天氣一樣多變。

　　遇見朋友會跑過去用力拍一下他的肩膀,，嘴里不斷說著調(diào)侃的話,，眼睛卻看著不斷延伸著伸向白茫茫的天空的，那條走過無數(shù)次的路,。

　　類似于,，“你怎么也在這，我老遠(yuǎn)就看見你了,?！?p>　　“你今天穿得可真難看，衣領(lǐng)上還有一塊油漬,，說吧,，中午吃的什么?！?p>　　這樣的調(diào)侃,。

　　回過頭來的朋友，便氣急敗壞地回,，“你還說我,，你自己不也是蓬頭垢面跟乞丐似的?！?p>　　每天每天重復(fù)著的無聊的話題,，可是又永遠(yuǎn)不會厭煩。

　　但如果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喜歡了很久的那個人,，又或者是回到家,，面對著那個很溫柔可是有時候又很嘮叨的母親，那么浮現(xiàn)在自己臉上的一定是另外一種表情,。

　　這樣的只屬于少年時期的變化,。

　　一旦步入了中年，所有的情緒就仿佛是一本被翻到了最后一頁的書,，再重新去看已經(jīng)看過的故事就不會再有多大的波瀾,。

　　視線定格在那些陳舊的文字上，只等有一天被蒙上厚厚的塵埃。

　　比如采姨,，比如溫叔,。

　　比如我的母親，還有總是絮絮叨叨的年邁的婆婆,。

　　--或許不該把老人家也歸在這個類別里,。

　　我回過神，往不遠(yuǎn)處的那片草叢里望過去,，拿著竹筒的少年扯過身上敞開的大衣,，頓時苦了臉，“這這這……這什么時候破了個洞,？”

　　秦時隨手把竹筒一扔,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“這可怎么辦,？”

　　竹筒里的蛐蛐立刻爭先恐后地跳出來,，四散跑開了。

　　“都叫你不要穿這件衣裳出來了,，”懷遠(yuǎn)從另一邊的草叢里探出頭來,，“你自己偏要穿，怨不得別人,?！?p>　　“你看看，好不容易抓來的蛐蛐也全跑了,?！?p>　　秦時連忙撿起竹筒使勁晃了晃，里面果然空空如也,，一只也沒有剩下,。他又是一陣抱怨，干脆仰面躺下,，捶胸頓足地哼哼著,，“這下虧大了?！?p>　　在地上躺了片刻,，秦時伸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，皺著眉頭望向有些刺眼的天空,，“那邊那個穿藍(lán)衣裳的,，別光說我，你又抓了多少,？”

　　懷遠(yuǎn)轉(zhuǎn)頭看了一眼翹著二郎腿的秦時,，沖他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竹筒,，咧嘴一笑，“滿載而歸,?！?p>　　“真的？”秦時說著就要從地上蹦起來,，好像之前那個哭喪著臉的人不是自己一樣。

　　“欸,，你可別打歪主意,，我還要分給小魚呢?！?p>　　懷遠(yuǎn)制止了他的動作,，然后捧著竹筒巴巴地跑過來，在我面前打開,，“小魚,，你看，有這么多,。等一下挑幾只壯的留著玩,，剩下的賣給藥鋪，還能買幾串糖葫蘆呢,?！?p>　　“藥鋪的人也喜歡斗蛐蛐嗎？”我有點(diǎn)疑惑,。

　　“不不不,，蛐蛐又叫促織，是一味藥材,?！?p>　　“藥材？可以治什么??？”

　　“這個啊……”懷遠(yuǎn)立刻漲紅了臉，細(xì)弱蚊蠅地說了一句,，“利尿消腫,。”

　　“這有什么說不出口的,？”我在心里憋著笑問他,，臉上不動聲色地去拉他的手，“那我們回去吧,?！?p>　　而另一邊的秦時見我們要走，急忙跑過來說，“等等,，等等,，賣給藥鋪不如賣給我，我爹就是做糖人的,，我免費(fèi)送你們兩根,。”

　　說著就要動手搶,。

　　“糖葫蘆,，不是糖人。秦大爺您耳朵不好使吧,?！睉堰h(yuǎn)卻好像預(yù)料到了一般，微微一側(cè)身就躲過去了,。

　　“這不都一樣嗎,？”一擊撲空，秦時尷尬地?fù)蠐项^笑道,。

　　“我再加一根,，三根還不行嗎？”他不死心地追問,。

　　“不行,。”

　　“五根,，好兄弟,，你就給我嘛?！焙蟀刖鋷еc(diǎn)撒嬌的味道,。

　　“給你給你，雞皮疙瘩都被你嚇出來,?！睉堰h(yuǎn)把手中的竹筒遞過去，“喏,，自己拿去那邊分,。”

　　秦時一步三跳地跑過去撿起被他扔在草叢里的竹筒,，又一股腦地往里面倒蛐蛐,，等他把我們那根竹筒扔回來的時候，里面就只剩下瘦瘦小小的三只,。而他自己則哼著歌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地跑下山了,。

　　那件被他當(dāng)做寶貝的破了一個洞的狐裘,，靜靜地躺在他躺過的那片草叢里。

　　“他這樣浪費(fèi)真的沒關(guān)系嗎,？”我看著已經(jīng)縮成一個白點(diǎn)的身影,，忍不住笑了一下。

　　“誰知道呢,，我們只要記著找他要糖人就可以了,。”懷遠(yuǎn)也笑了笑,，然后握住我的手慢吞吞地跟在已經(jīng)看不見了的秦時后面,。

　　此時已經(jīng)臨近黃昏，日頭斜斜地掛在天空一角,，散發(fā)著暖黃色的光。

　　像一滴被滴在潮濕紙張上的墨水,，把周圍的那一圈空白也染出淺淺的顏色,。

　　走到秦時家門口的時候，太陽就完全落了下去,，只留下一些薄薄的云彩零星地飄著,。

　　剛準(zhǔn)備伸手敲門，門縫里就傳出來一聲,，“敗家子,！”

　　“你……你想氣死我啊,！”蒼老的聲音帶著顫音,。

　　“爹，逝者已逝,，來者可追,，您就別計較了?！蹦贻p的聲音討好地說,。

　　“你說什么？你用‘逝者已逝,，來者可追’來形容一件衣裳,？”蒼老的聲音又拔高了幾分，“你怎么對得起你死去的娘,，你去……你給我去你娘的牌位前跪著,，我不叫你起來你不準(zhǔn)起來！”

　　“爹……”秦時剛想再說些什么,，門里又傳來一句更大聲的,，“還不快去,！”

　　我和懷遠(yuǎn)對視了一眼，靜悄悄地從臺階上退了回來,。

　　轉(zhuǎn)頭的間隙里,，又聽到一句頹敗的嘆息聲，“孩子他娘,，是我對不住你,，都怪我把他慣壞了?！?p>　　我曾經(jīng)聽別人講過這樣一個故事：秦時生下來就只有父而沒有母,。他的母親嫁入秦家五年，一直沒能受孕,。夫妻兩個人總是無休無止地爭吵,，路過的人時不時地能聽到從他們家里傳出摔東西的聲音，男人的怒吼聲和女人的哭聲,。

　　他們到處尋醫(yī)問藥,，煎了幾十年的藥，也吵了幾十年的架,，終于有一天秦家人歡天喜地地大擺宴席,，說秦夫人有喜了。

　　只是當(dāng)時的秦夫人已經(jīng)是四十五歲的高齡,，早已經(jīng)過了適合生育的年紀(jì),。

　　看著她挺著肚子一臉幸福的樣子，誰也不忍心潑她的冷水,。

　　女人啊,，有了孩子才是有了依靠。

　　懷胎十月一朝分娩,，到了秦夫人分娩的那天,，不出所料地生了變故，一盆盆的清水端進(jìn)去,，一盆盆的血水端出來,。秦夫人痛苦的叫喊聲就算是隔著兩條街也聽得一清二楚。

　　這樣的叫喊聲持續(xù)了整整三天,，第四天凌晨的時候,，這個可憐的女人就去了。她到死也沒能順利誕下腹中的孩子,，秦時是她求著穩(wěn)婆用刀剖開自己的肚皮,，硬生生取出來的。

　　“吵了一輩子架,，以后再也不用吵了,?！彼仙涎劬η爸涣粝逻@樣一句話。

　　而她的相公知道后,，為她守了三天靈,，差一點(diǎn)就跟著去了。

　　“唉,，真是作孽啊,。”每當(dāng)婦人們在茶前飯后聚在一起談?wù)撨@件事的時候,，總會有人發(fā)出這樣的感嘆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