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說丘胤明尚在南下途中,,杭州府這幾天正是空前的熱鬧,。
元宵節(jié)剛過不久,來自天南地北的江湖好漢們還陶醉于十五夜西湖邊那一片煙火爛漫,,徹夜歡騰之中,。江南的繁華旖旎,怎么也看不盡,。別說是那些未曾見過世面的少年子弟,,就是慣走江湖的俠客豪強們到了這里,也要收斂起幾分江湖習氣,,學那江南人一樣泛舟聽曲,,高樓品茗,恨不得再附庸風雅地作他一兩首詩出來,,方能顯得與眾不同,,行為作派方能和那些名門的大人物們比肩。
可各大名門的弟子們這兩天卻都在暗自羨慕著那些二流人物,,茶余飯后,,無人不談論靈峰不擇園的一樁新鮮大事。聽說,,就在元宵節(jié)的晚上,,西海盟的二小姐大鬧燈市,和好幾人打了起來,,最后虧得大小姐解圍方才安然離開。顯然,,打架不是眾人津津樂道的緣由,。許多人都曾聽聞那西海盟的大小姐如何如何,可這二小姐卻是從來未曾聽說過的,。市井傳聞,,二小姐生得美貌絕倫,當晚便有許多人為之神魂顛倒,。這架到底怎么打起來的倒不清楚,,大家也不關心,因為第二日便爆出驚人消息,,神劍山莊的小少爺竟然不等父親前來就找媒人上門提親,。更令人驚訝的是,那目下無塵的西海盟主雖然不答應,,但并沒將他們趕出去,,禮待周到,。媒人出來之后,便在城中沸沸揚揚傳道,,西海盟主明言,,二小姐尚未許人,但也不外嫁,,若有年少英杰愿意加入西海盟,,都可前來一談。這消息如春雷一般,,即日之內(nèi)響遍杭州城,。名門正派向來和西海盟劃清界線,就連神劍山莊這樣的中立門戶也不愿和西海盟扯上關系,,莊主駱正清剛到杭州,,就把小少爺痛罵一頓??删G林豪杰們沒這許多顧忌,,幾日里,不擇園都快被踏破門檻了,。那二小姐的美名更是被傳得天上少有,,人間絕無。名門子弟們只有猜測議論的份,,不過聽說,,所有上門的人都被客客氣氣地請喝了一杯茶便送了出來。
這天傍晚,,劉立豪和喬三到城里消遣,。上月一行人去了武昌府,祁慕田隨即派人捎信至洛陽,,將陳百生的女兒小玉護送至大冶縣,,父女團聚。陳百生正著手打理龍角山的產(chǎn)業(yè),,這杭州的事就不來湊了,,孫元也主動留下來幫忙。劉立豪和喬三向來愛熱鬧,,武林大會怎可錯過,,于是過了年就結伴前來。說來皆因張?zhí)靸x的緣故,,這兩人在幾年前是仇家,,如今化敵為友,喬三心寬便也不計較了,再之,,這一路上同劉立豪一起吃過酒逛過窯子,,已是熟絡得很。
下午,,二人剛到不擇園去見過祁慕田,,也湊巧見識了一伙上門求親的。出門時正和這伙人碰個正著,,領頭的喬三認得,,正是上回在春霖山莊第一個上擂臺挑戰(zhàn)的四川眉山飛虎寨主袁剛,穿得很體面,,差點沒認出來,。出了門后,喬三把上回袁剛對陣青城掌門張君素的經(jīng)過說給劉立豪聽,,取笑了一番,。
眼下坐在酒樓里,聽旁邊也有人在談論西海盟開門招親的事,,劉立豪道:“喬兄弟,,你上回在洛陽懷月山莊里,可曾見過恒二小姐,?”喬三道:“當然見過,。”“怎樣,?是不是像他們說得那么標致,?”喬三回想了一下道:“是好看得很。姐妹倆都好看,?!眲⒘⒑傈c頭道:“我見過恒大小姐。唉,,上回和孫元差點被她揍到半死,。不過可真是大美人!”說著兩眼發(fā)光,。過了會兒又道:“我看盟主壓根就沒啥誠意,招親是借口,,借機物色,,招攬人手才是真的。誒,,對了,,怎么沒聽說過大小姐招親,先給小的招?難不成大的已經(jīng)有人了,?”
“嘿嘿,。”喬三笑道,,“你不知道了吧,。我告訴你,恒大小姐是咱們老大的,?!薄鞍??”劉立豪很吃驚,。喬三道:“西海盟里都知道的事,外面這些人還在瞎議論,?!眲⒘⒑阑腥唬荒樍w慕道:“我說老大怎么這么有面子呢,,原來這樣,。艷福不淺啊?!?p> 這家酒樓坐落在西湖岸邊,,隔岸正對孤山,暮色未合,,仍望得見山上紅梅開得正好,。臨街不遠就是青樓,此時絲竹漸起,。不多時,,又有不少武林人物模樣的陸續(xù)落座。在府城,,江湖人雖大都低調(diào)收斂,,可那一身風塵氣卻還是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來。
旁邊一大桌客人操北方口音,。十來個人,,拼了兩張桌子。其中一魁梧大漢道:“衛(wèi)掌門,,如此盛會,,怎么就帶了兩個人前來?”衛(wèi)掌門道:“郭局主,,實話說,,本來都有些不大想來的,。上次密云堡一役,西海盟的霸道大家有目共睹,,我看中原武林壓根就沒人是他們的對手,,這盛會,還不就是他們獨大,?!惫种鲹u頭道:“那也未必。我鏢局的人四處走動,,聽說,,湖北荊州附近,近年來出了個春霖山莊,,好生厲害,。”“確有此事,!”旁邊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人接了話頭道:“我門兄弟二人月前曾行到襄陽府,,聽說那春霖山莊和西海盟對上了?!弊斜娙思娂娕d起,,可那青年人卻道:“不過,具體就不清楚了,。只知道西海盟和官軍干了一架,。”“什么嘛,,不相干的……”眾人掃興,。
這些人劉立豪和喬三都不認得。正是山西云門劍派的衛(wèi)無憂,,天津衛(wèi)鎮(zhèn)北鏢局的郭海年,,還有太行雙槍岳氏兄弟等人。這時,,一席人又在議論,,廿三日問劍閣將設宴為歷代交好的少林,武當?shù)却箝T派的首領接風,,如此這般,,無甚異聞。都說問劍閣是中原武林的領袖,,可早從上代閣主在位時起便已式微,,幾十年里鮮有轟動天下的人物。現(xiàn)在的閣主白孟揚更是連栽培徒弟都不怎么上心,,倒是在種茶制茶上面頗有成就,。若不是和這些大門派們世代交好,美名依舊,,真不能再做武者領袖,。時隔近三十年,西海盟又一次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,,尤其是那數(shù)個青年高手,,令所有人都拭目以待。
飯畢,,二人又去喝了幾杯花酒,,吃過宵夜后方才回到客棧。剛進門,,便被賬房先生喊住,,一臉歉意道:“二位客官,真真是不好意思,,早先來了幾位貴客,,將小店包下了。請二位明日一早另尋他店吧,,今晚的錢就不收你們了,。”
喬三酒意尚濃,,一聽這話,,登時火起,大聲道:“哪里來的混賬,!憑什么叫大爺挪地方,。有錢了不起啊,!”
賬房緊張道:“客官,,小聲點。那幾位貴客不好惹,!早先有人和他們動起手來,,全都打不過,還砸壞好多桌椅,。唉,,客官們都是英雄好漢,我們平頭老百姓惹不起,。請二位大人大量,,通容通容。對面街上的瑞風客棧我們已經(jīng)打過招呼了,,客人搬去那里的上房,,不比這里差,,還能打個折扣……”
不待賬房苦口勸說完,喬三一拍賬臺道:“大爺就是不想挪,!”不等他再說下去,,一旁劉立豪一把扯住他道:“兄弟,你喝多了,。老大又不在,,你別惹事?!?p> 賬房先生剛要再開口相勸,,只聽樓梯上有動靜。劉立豪抬頭一看,,心中大駭,,脊背發(fā)僵,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笑臉,,欠身拱手道:“原來是龍二爺,。在下,在下失禮了,。二爺近來可好,?”
樓梯上下來的人正是龍紹,身后一人卻是陸長卿,。龍紹一眼掃過樓下二人,,微微笑道:“我當是誰,原來是兩條喪家犬,?!眲⒘⒑滥樕弦魂嚰t白,可不敢造次,,只得忍著,。喬三卻氣不過,啐道:“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,!還不是你師父跟前的哈巴狗,。想干架嗎?老子是打不過你,,可也不怕你,!”
見龍紹有了怒意,陸長卿連忙拉住他道:“二莊主不必生氣,。都算是熟人,,大老遠的偶遇,何必動干戈,。我去和他們說說,?!?p> 龍紹皺了皺眉,沒說什么,,拂袖離去,。陸長卿含笑上前,向二人作揖道:“二位別在意,。請坐,請坐,。店家,,快上茶來?!毖垡娨磺邪踩?,賬房松了一口氣,忙不跌親自奉茶,。陸長卿道:“你們怎么不和丘公子在一起,?”
喬三氣呼呼坐著,還是劉立豪臉皮厚,,之前不快忍一忍也就過去了,,端起茶杯向陸長卿敬了一下,道:“多謝先生解圍,。老大上京城有事,,約我們杭州碰頭,這兩天也該到了,。先生和二莊主一起來的,?大莊主和老宗師想必也要來參加盛會的吧?!?p> 陸長卿道:“我今日才到杭州,,城外偶遇同路而來的二莊主和三莊主。日前邀請各路英雄到三思院去將那惡人萬千示眾時,,替他們春霖山莊說了些好話,,所以待我客氣,便邀我同住這里,。老宗主和大莊主過幾日才到,。他們這樣稱霸一方的大門戶,這次又是第一次來杭州,,自然要招搖一些,。”
劉立豪聽言,,便道:“先生真是通情達禮,。對了,,三思院集會到底如何?”
陸長卿道:“說來話長,。那萬道士作惡多端,,卻狡猾得很,多年沒被人抓住,。這次被西海盟擒獲,,的確是為武林除一禍害。所以各門各派雖然之前對西海盟多有陳見,,這次也客氣相見了,。倒是春霖山莊,那萬道士自己招供,,說之前就是躲在春霖山莊里面,,讓朱莊主有口難辯,著實是難堪,。好在他平日廣施恩惠,,名聲向來極好,辯解說,,收留萬道士是門客所為,,山莊地大人多,一時失查也是有的,。介于多年朋友的情分,,我不能不幫他美言幾句。于是這事也就了結了,?!?p> “萬道士呢?”劉立豪問道,?!爱斎皇钱敱娞帥Q了。還是盟主親自動的手,?!标戦L卿道,“事后,,盟主又請我作東,,設宴將各路人馬好生招待了一番,這集會可真算辦得圓滿,?!?p> “對了。”劉立豪忽然又問:“先生剛才提到三莊主,,春霖山莊什么時候多了一個三莊主,?”
陸長卿一笑:“說來也稀奇。這人原本可是西海盟里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玄都高手,。姓杜名羽,。前些時日不知為何和西海盟決裂了,后來投奔了老宗主,。你可知道,,老宗主一向愛才,可巧二位莊主和此人又挺合得來,,便順理成章做上了三莊主,。論武功的話,恐怕還在龍二莊主之上,。”喝了一口茶,,問道:“劉二當家如今可是投靠了西海盟,?”
劉立豪道:“我和孫老弟折騰了這幾年,實在不成氣候,,這次幸虧西海盟主沒有追究前嫌,,我才保住性命。之前孫老弟吃了官司,,被丘老大搭救,。所以我兄弟二人打算今后就跟他了。加不加入西海盟,,要看老大的意思,。我看那是早晚的事?!闭f罷又嘆氣道:“可這西海盟里藏龍臥虎,,我等混口飯吃想必不容易啊?!?p> 陸長卿卻道:“劉兄不必擔憂,。你們老大不是一般人,跟著他將來定會好的,?!?p> 喝了數(shù)杯茶,喬三的氣也消了,,二人不想在此處過夜,,便收拾了包裹換地方。陸長卿問起西海盟一眾人馬行程,得知所有人均已在杭州,,于是打算次日就去拜訪,。
第二天上午,陸長卿衣冠齊整,,攜了大徒弟賀大成,,及兩名小書童,帶上果酒禮物,,往靈峰不擇園瀟灑而去,。因日前諸般,眾人都認得他,,即請入園中客廳奉茶,。不多時,祁慕田從后面出來,,入廳相見,,迎面微笑道:“居士一向好氣色啊。這幾日我們這里人多事雜,,沒來得及迎接招待,,請多包涵?!?p> 陸長卿起身作揖道:“不敢當,。先生德高望重,哪有迎接晚輩之理,。一點山野特產(chǎn),,不成敬意?!闭f著,,著賀大成奉上禮盒,內(nèi)里是熏肉臘魚及兩瓶酒,。又道:“我畢生無甚大志,,武藝也不精,只飲食一道倒還有少許講究,。這些是年前親手做的,,先生莫要笑話?!?p> 祁慕田笑道:“居士哪里的話,。祁某人亦愛飲食,如此你我真是同道中人,。哈哈,。”著人收了禮物,問道:“這位想必是高徒,?”賀大成連忙再次上前拜見,。陸長卿道:“正是日前犯官司的拙徒。幸得丘公子和恒大小姐在洛陽替我出頭,,之后又替拙徒消案,。感激不盡,特地讓他自己來向恩人道謝,。昨日遇見了劉立豪和喬三,,聽說丘公子尚未到杭州?!?p> 祁慕田卻道:“他剛到,,就在這里?!标戦L卿喜道:“可否請來一同敘話,?”祁慕田道:“他早上一來,便去找盟主,,二人關門說話到現(xiàn)在,。不急,我們先聊,,一會兒就一同吃中飯吧?!?p> 豈知,,入坐相談未幾,外頭一陣人聲,,像是有許多人從外面進來,,隨即有手下來報,霍頭領帶著次仁東珠,,管赤虎,,以及屬下若干人馬全數(shù)到了杭州。祁慕田聞言,,面上微現(xiàn)異色,。陸長卿覷見了,卻也不好多問,,仍舊繼續(xù)當下所言,。未出半盞茶的功夫,卻聽門外靴聲響動,,先頭手下剛來得及通報一聲,,只見一人已從門外跨進。
陸長卿未及仔細端詳來者,忽與其目光相聚,,心中不禁一凜,,好一個威風逼人的漢子。這時,,祁慕田悠然道:“仲輝,,你要來,怎么也不事先通知一聲,?不怕盟主怪罪么,。”
霍仲輝上前施禮道:“我記得前年盟主說,,倘若今年總部的事情不忙,,就一同到中原來看看。正好日前新地竣工,,有撒姑姑和管頭領的人照料著,,一切安好。倒是聽說,,盟主在中原屢遭敵手,,連三師弟都投了他家,我放心不下,。如今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,,我想,盟主不會怪罪的,?!?p> 祁慕田呵呵一笑,“你近年來真是愈加地厲害了,,連這些事情也知道,。”霍仲輝見他目光精亮刺人,,卻毫不回避,,笑盈盈回道:“多謝先生夸獎。一路來得急,,沒能捎帶些先生家鄉(xiāng)的特產(chǎn),,先請恕罪,日后定補上,。多時不見,,先生一向可好?”
祁慕田道:“老了,,這次事情了結,,就回鄉(xiāng)養(yǎng)老去,。”說罷讓人奉茶,,招霍仲輝坐下,。霍仲輝推辭道:“先生有客人在,,我就不打擾了,。本想先去拜見盟主,無奈也在會客,。我一路風塵,,形容不整,還是不擾二位雅興了,。先來問安,,稍后再敘?!庇谑呛完戦L卿簡單見禮之后,,便離開了。
待他走后,,陸長卿嘆道:“原來,,西海盟還有如此一位頭領?!逼钅教锼菩Ψ切Φ溃骸翱粗麄?,就讓人想到年輕的時候。唉,,英雄豪杰,,輩出風云,又有幾人能夠全身而退,?!?p> 二人繼續(xù)飲茶清談,,暫且不表,,單說霍仲輝從廳中辭出,轉過中庭,,見次仁東珠和管赤虎已各自安放好了行李,,出來找他?;糁佥x道:“既然盟主和祁先生均在會客,,不如先去看看師弟師妹吧?!惫艹嗷⒘⒓促澇傻溃骸吧鹾?。我和你同去,。”霍仲輝笑道:“管兄弟,,你不會還惦記著大小姐吧,。你可知,現(xiàn)在和盟主談話的那個人,,傳言都說是師妹的相好,。”管赤虎面上一窘,,辯道:“大哥不要取笑,,論輩份我可是她的舅舅?!贝稳蕱|珠不理睬二人言談,,只道:“要去你們?nèi)ァN疫@些日子吃也吃不慣,,睡也睡不好,,困得很,就想休息,。盟主一會兒會完客,,我還可以先去拜見。替我向師弟妹們問聲好就成,?!贝稳蕱|珠是個藏人,飲食和中原人相異,,途經(jīng)川陜中州一路均無恙,,可過江南下便水土不服起來,這幾日著實折騰得精神全無,,哪里還想見人,。
于是,霍仲輝和管赤虎二人一路出了偏門,,上了園子后面的山坡,。方才向園內(nèi)人打聽,石磊和高夜都外出了,,楊錚總在盟主身邊,,恒雨還一早去練功,還在后山坡,。
時下已是元月下旬,,山坡上的千棵梅樹競相開花,紅紅白白,,賞心悅目,,馥云環(huán)鬢,,衣角染香。在梅林中信步前行,,不多時,,聽得前方有少女清脆的嗓音,尋聲而往,,隔著梅樹枝丫望見兩人身影翩纖,,騰挪分合,間或有兵器的亮光閃現(xiàn),。管赤虎近前驚訝道:“那不是子寧嗎,?怎么如今身手大進啊?!?p> 姐妹二人正在拆招,。恒雨還空著兩手,一式方過,,另一招緊接而來,,不留空隙。恒子寧手握一雙峨嵋刺,,被姐姐逼得有些手忙腳亂,,但仍舊咬著牙,不肯罷手,,額上沁出的汗珠隨著鬢發(fā)滾過下額,,玉面飛霞,氣喘噓噓,,星眸專注,。此般模樣,著實惹人愛憐,。
“師妹,!放過她吧?!被糁佥x忽道,,“莫要練過頭,可惜了這么個小美人,?!?p> 恒雨還聞言,,隨即停下身手,。恒子寧喘了幾口氣,忽然轉過身來,,一臉怒意望向出言輕薄的來人,?!熬司恕睕]有料到管赤虎在這里,恒子寧有些意外,,再看前面那人,,原來是他。恒子寧向來有些怕他,,微微低頭,,含糊道:“霍,霍頭領,?!?p> 見大師兄突然出現(xiàn),恒雨還很吃驚,,上前來行了個禮,,冷冰冰道:“師兄,偷看人家練武可不是你這種人的行徑,。你也算長輩,,怎么說話那么不尊重?!被糁佥x笑了笑,,又朝恒子寧看了一眼,“她又不是小孩子了,,用不著你來裝長輩,。我愛怎樣,你管得著么,?!?p> 恒子寧被他的灼灼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,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,,紅了臉低頭道:“我走了,。你們聊吧?!闭f完也不作禮,,兀自跑下山坡。
恒雨還正欲出言相責,,轉念一想,,何必同他費口舌,于是干脆不睬他,,轉臉對管赤虎道:“管公子,,久違。為何不向父親通傳一聲就私自前來,,是不是霍頭領的主意,?”
管赤虎正暗自窺視她,,許久不見,似乎比從前更漂亮,,沒想到她忽然發(fā)問,,緊張道:“是家父讓我跟霍大哥來,觀摩盛會的,?!闭f完干咳幾聲,定了定神,,方又正色作揖道:“多時不見,,我代家姐向小姐問好?!?p> 恒雨還回了禮,,才又問霍仲輝道:“師兄,你帶了多少人來,?可見過盟主了,?”
霍仲輝見她一臉不善之色,未作理會,,仍舊微笑道:“都來了,,老二也在,受不了南方的氣候,,正歇著呢,。剛才去見過祁先生,他正會客,。之前去拜見盟主,,聽說在見你的那個丘大人,從早上談到現(xiàn)在,?!焙阌赀€心中一跳,他回來了,,為何先去見父親呢,。霍仲輝見她走神,,訕道:“我倒很想見見,,這個落魄文官是何等樣人物,不僅讓你魂不守舍,,連祁先生都著意非常,。論武功,好像不是你的對手吧?!?p> 恒雨還忍住氣,不作答復,,轉而言他:“師兄,,你突然老遠跑來,到底是什么意思,?總部那里誰在做主,?”
霍仲輝道:“你忘了撒姑姑了?她可一直記掛著你呢,?!?p> 撒姑姑是師兄們對姨母的稱呼。聽他這么一說,,心里摹地就軟了下來,,離家已有年余,姨母孤零零的一個人,,日子定不好過,,忽然無比地想念起她來,山水千重,,歸計無期,,不由得惹人傷心,低頭淡淡問道:“她這些日子還好么,?”
見她這樣,,倒一下子讓人挖苦不起,霍仲輝正了神色道:“她和夫人一向相處不錯,,二人做伴,,還有管老頭領手下的人可差遣,應該沒什么煩心的事,?!?p> “你這回從哪里過來?怎么,,沒有家書么,?”
“走得急,沒來得及捎,?!?p> 恒雨還覺得有些奇怪,帶著所有人遠涉千里匆忙而來,,難道就只為了看看杭州大會,?又聽他繼續(xù)道:“聽說盟主中原一行并不順當,我只是擔心,屆時天下豪杰匯聚杭州,,我們難免人手不足,。而且,你說,,這么多年才有的一次集會,,作為我等玄都弟子,是否該一展身手,,名動天下呢,?不知你想不想,這個天下第一的位置,,我可是想得很,。”
見他昂首遠望,,末一句說得斬釘截鐵,,她心中忽然有些失了底氣。師兄如今的武功不知進益幾許,,也不知自己會不會有向他挑戰(zhàn)的那一天,,忽而想起春霖山莊的老宗主,她微微一笑道:“你未必能如愿,?!?p> 午時將近,三人往回走,。進了園子,,立即有人來說,盟主請霍頭領和管小頭領一同用飯,。恒雨還一問,,祁慕田,丘胤明和陸長卿都在,,于是辭了二人自回房去,。
到了自己的院子,見恒子寧早在等候,,碗筷盤盞都備齊了,,就等她來。恒子寧怏怏道:“真討厭,。我先前還想著,,到了杭州就可以好好地玩兒一番,沒想到,,現(xiàn)在門也不能出,,去后院都能碰上那種人,。”
這時,,張氏從廚房提來飯食,,一一擺放桌上,說道:“二小姐不要煩心,,哪有女孩子家天天想著往外跑的,。外頭沒什么好,盡是些輕浮子弟,?!?p> 恒子寧夾起一塊油亮亮的紅燒肉,,咬了一口,,嘆道:“我只是想想罷了,這一年里,,總共也就出去過那么幾次而已,。誰叫我武功太差,若有姐姐十分之一的能耐,,也就不怕了,。還是老家好,地大人稀,,騎馬打獵多爽快,。”
恒雨還等張氏一同坐下才動箸,,對妹妹道:“你功夫不差了,,一般的人可以應付。只是江湖人心難測,,手段下作,,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。你娘不知多擔心,?!焙阕訉幱行┪瑓s也無理辯駁,,只好轉而埋怨父親:“你說爹也真是的,,沒事招什么親。我偷偷看過了,,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上門來,,還請他們喝茶。依我說,,都該打出去,?!睆埵闲Φ溃骸岸〗惴判陌伞@蠣斈睦飼媚愕慕K身大事開玩笑,,只是還沒遇上好的罷了,。不過,小姐自己也可留心啊,,老爺忙,,未必能照顧周全?!?p> 恒子寧心中有鬼,,聽言窘得滿臉通紅。連連道:“不要亂說啦,?!钡皖^大口吃菜。恒雨還明白緣由,,只能暗自無奈,。又想到方才霍仲輝看她的眼神,著實令人不安,。子寧雖已成人,,可從來是被父母保護得密不透風,不曉人事,,萬一……她不敢再想,,連忙岔開話題。
姐妹二人聊天吃罷,,又喝了茶,,子寧上午練功累了,告辭去小憩,。恒雨還聽說父親和一席人還在說個沒完,,竟有些煩,見午后陽光燦爛,,便讓張氏燒了水來,,在院子里洗頭。
頭發(fā)剛浸濕,,便聽院門口有人敲門,。張氏應聲而去,她不能抬頭,,才將臉上的水抹去,,就聽見丘胤明的聲音道:“張媽媽,小姐在嗎,?”張氏道:“在,,等你好久了,。”恒雨還心中嗔道,,這真是亂說話,,可又很高興,無奈動彈不得,,只能一手撈起頭發(fā),,歪著脖子側過臉來,見張氏引著丘胤明從外面進來,。張氏道:“真不巧,,我在幫她洗頭,要不你先坐一會兒,?!?p> 丘胤明轉過墻角,冷不防看見她歪著頭,,瞇眼迎向陽光,,有些費力地朝他勾起嘴角,,模樣甚有些滑稽,,不禁笑著脫口道:“我來幫她洗吧?!?p> “那我去燒壺茶來,。”張氏笑呵呵地出去了,。
“你會洗嗎,?”恒雨還雖不介意,到底有點尷尬,,只得亂找話說,,一會兒又道:“皂粉在那邊。哎,,有點冷,。你,你稍微快一點,?!?p> 丘胤明剛卷好袖子,聽她如此說,,忙將皂粉化在盆中,,又從一旁的炭爐上取過壺來加了一點熱水,讓她低頭浸在盆里,,撈起她的頭發(fā)輕輕揉搓起來,,一面笑著說道:“有什么不會的,,我自己不也要洗的么。還是你的頭發(fā)好,?!?p> 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脖子上,閉眼任水氣清香氤氳拂面,,他的手指揉過發(fā)根,,挑起幾縷酥癢,讓人懶得再說話,。
過了一會兒,,只聽他鄭重其事說道:“今早我去拜見過令尊?!?p> “嗯,?”晨起練功,又陪妹妹折騰了許久,,恒雨還此時有點困倦,,未甚在意。丘胤明稍稍停了一下,,繼續(xù)道:“我們的事,,我已經(jīng)向他正式提了?!?p> 恒雨還突然意識到他在說什么,,猛的清醒,不禁要抬起頭來,,被他輕輕按住,,接著一壺溫水當頭澆下。那水仿佛一下從頭頂灌到心底,,將腦海片刻洗了個空白,,悠悠欣慰間卻有些莫名慌亂,欲說還休,,糾結半晌,,才小聲道:“我爹說什么?”又暗自慶幸,,此刻不用抬頭,。
“等武林大會結束后,讓我招足五十人,,加入西海盟,。”大冶礦山的事,,恒雨還已有耳聞,,沒想到父親還真是坐地起價,,收了這么大的好處不說,還開口要這么多人,?!按耸履悴挥脫模乙延锌剂?。你爹并非強人所難,。”繼續(xù)不緊不慢地幫她把頭發(fā)沖干凈,,口氣微微一變,,道:“至于事成之后,你什么時候嫁給我,,由你作主,。”
看不見他的表情,,可言語間意足之情皆盡可聞,,這話教人怎么回答。恒雨還不語,,等他把頭發(fā)絞干,,一把用干布裹住,攬過肩頭,,面有羞色,,又佯有些埋怨,,猶言再三方道:“這樣的事,,父親,還有你,,怎么就自作主張,,不先告訴我一聲……”話音漸小,眼波流轉,。
丘胤明輕笑道:“自然是和你父親談妥來得要緊一些,。難道你不愿意?”
“我當然……”恒雨還側過身道:“知道啦,,我才不管你們私下里定了什么,。”說完,,臉上掛著一絲紅暈自顧進屋搬椅子去了,。
少時,張氏提著一爐茶并茶食回來,,恒雨還斜靠在藤椅上,,將頭發(fā)朝向陽處晾著,,聽丘胤明說荊州一行的經(jīng)過。張氏聽著有趣,,便也坐下同聽,。過了不久,恒子寧午睡醒來,,亦入座來吃點心,。未幾,高夜外出歸來,,即先到這里歇息,。可巧趙英又從城里買回幾盒新鮮茶果,,院里一下子熱鬧起來,。眾人各述見聞,直談到日色偏西方散,。
待其他人走了,,恒雨還方起身來,問丘胤明:“現(xiàn)在回城還是吃過飯再走,?”丘胤明道:“那兩個兄弟還在城里等我,,我還是現(xiàn)在就去找他們吧,明天再來,?!薄澳俏宜湍恪,!?p> 丘胤明忽道:“把頭發(fā)梳起來,。”恒雨還不解,,只掏出一條帶子,,隨意扎了一下道:“去去就回,懶得梳,?!鼻鹭访鲄s堅持道:“不行。給人看見,,不成樣子,。”恒雨還一想似也有理,,回身進屋,,挽了個最簡單的發(fā)髻,出門來輕嘆道:“不是任你管,只是說不過你而已……”
話未完,,卻見他手托一方錦帕立在門口,,掌心處微光燦燦的是一支發(fā)釵,赤金纏絲,,釵頭一彎螭紋紅玉,,端莊美奐,不似市上可買之物,,舒展笑顏道:“真好看,。哪里來的?”丘胤明將金釵仔細插進她發(fā)間,,說道:“我在京城時,,想給你尋個禮物,你喜歡就好,?!?p> 日色漸暗,霞飛漫天,,暮色中林間薄霧升騰,,回城的小徑上已無人跡,二人攜手緩行,,少不得說起白天在盟主席上的情形,。因之前無為對丘胤明提起過西安府經(jīng)歷的諸事,雖未細說,,可還是略微點到馬正的蹊蹺死因,,如今突然在此見到無為所提的霍頭領,免不了讓人多留了一份心,。馬正之死,,恒雨還之前雖也已聽說,可內(nèi)中細末卻一點不知,。聽丘胤明說了這事后,,亦起疑心,有些擔憂道:“大師兄這人,,向來說做就做,果斷得很,,萬一真的是他幫管赤虎奪取管家將來的第一把交椅,,那他定能從中得到很大的好處??赡阏f,,父親對他如此信任,把總部都托付給他照看,,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,?!?p> 丘胤明默然思索片刻,忽問:“西安府的管氏一家可是獨自為營的,?否則為何其他頭領都跟隨盟主東奔西走,,而他們家則不出人馬?!焙阌赀€道:“管老頭領是子寧的外公,,他家從上一代起就一直跟隨西海盟,很有勢力,,家大業(yè)大,,有他們坐鎮(zhèn)在那里,父親才好放心南下,?!?p> “這就是了?!鼻鹭访鞯?,“管赤虎他既然沒能耐掌管他們一族,如今馬正再一死,,管老頭領好比孤家寡人一般,,想必你師兄是想吞并管家的勢力,也未可知,??晌也拢芗壹热挥袛?shù)代基業(yè),,那就不是殺掉一兩個頭領便能到手的,。若他真有此意,或許便是先借管赤虎插手其中,,再侯時機,。盟主難道不忌諱他這樣的人嗎?”話雖出口,,心中卻想,,西海盟講的不就是強者為尊,即便忌諱,,或早已視為常理,。是非存亡,皆看各人手段,。這時,,聽恒雨還道:“祁先生也和我說過,將來的事要早留心?!彼鋈煌O履_步,,轉身道:“其實,我也不想將來西海盟落到他手里,??晌遥晌摇币粫r說不清是憂慮,,還是自責,。
“不要這樣?!鼻鹭访鲾堊∷碾p肩道:“這本就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,,現(xiàn)在還有我?!惫首魍嫘τ值溃骸拔蚁掳胼呑拥纳砑倚悦纪懈兜侥慵伊?,當然也不想交到別人手里。現(xiàn)在說什么或許都還早,,留心就是,。”
“你要加入西海盟的事,,現(xiàn)在都有誰知道,?”
“除了你父親,沒人知道,?!倍死^續(xù)緩步前行,快到入城的官道了,?!拔液退塘苛艘环壳拔骱C硕嘤袠鋽?,還有像春霖山莊那樣的強勁對手,,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人耳目。而我如今只是個江湖上什么名頭都沒有的小幫會頭目,,沒有人注意,,也沒仇家,做什么都方便,。不如暫且不將此事張揚出去,,以免人多口雜,旁生枝節(jié),。祁先生那里,今天沒來得及和他說,改日再告訴他不遲,?!?p> “那就好。不過你也要小心,,大師兄一定會盯上你的,。”
“放心,,我看得出來,。”
行到岔路口,,丘胤明道:“天快黑了,,你回去吧?!辈乓像R,,又問:“最近人感覺還好嗎?這么冷的天,,我看你還是只穿這么點衣服,。”恒雨還道:“沒事,。藥還在吃,,身體和以往沒什么不同,就是容易累些,?!钡皖^用腳尖撥弄了幾下地上的枯草,又摸了摸黑馬的鬃毛,,輕聲道:“不該說的,,胤明,我……我不知道能陪你多少年,。但是……”她淺淺的笑容在暮靄中顯得極美,,鬢發(fā)上染著一層琥珀色的微光,迎風顫動,?!拔視畹瞄L久一些?!?p> 溫言如春水般既刺骨又動人,,丘胤明輕嘆一聲,一把將她拉入懷中,,抓著她的脊背道:“不管多久,,都是一輩子,。”
恒雨還閉目片刻,,忽而笑言:“好啦,,我沒什么想不開的?!碧ь^看著他道:“從今往后你該會很不容易的,,我能做點什么?”看她一本正經(jīng)的眼神,,丘胤明倒被問住了,,略微想了想,道:“什么也別做,,一切照常,。”見她不置可否,,似乎別有他意,,恍然問道:“你說為我?”恒雨還點頭,。丘胤明開懷而笑,,“不用?!焙鲇指绞自谒呡p聲道:“要不,,早點嫁給我?”也不待她說什么,,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,,才放手牽了馬,道:“自己小心,?!?p> 二人簡言作別后,恒雨還獨自沿小路回去,,走了好一會兒方才聽見馬蹄聲從大道上漸漸遠去,。
天不久之后就完全黑了,尚未到莊園大門,,忽聽前面有馬疾馳而來,,她心中忽地詫異,這時候會是誰從里面出來,?不及多想,,下意識跳進樹叢,斂息靜侯,。片刻后,,兩匹快馬一前一后從樹邊掠過,。雖然光線極暗,還是逃不過她的眼睛,,馬上二人是霍仲輝和石磊,。
他們怎會在一起,,恒雨還不解,。轉念一想,聽說二師兄身體不適,,這里剩下的人肯聽他差遣的也就五師兄石磊,。有自己的親信手下不帶,卻找五師兄,,到底去干什么呢,?此時二人早已去得遠,想跟上也不可能,,恒雨還只得胡亂猜想著繼續(xù)往回走,。
進入園中,正是擺飯的時候,,恒雨還徑直去了父親那里,,見他沒有別的安排,便留下一同吃飯,。待侍從退下后,,恒雨還等不及,有些焦慮地說道:“剛才我看見大師兄和五師兄似乎走得很急,,不知到哪里去,。好生奇怪?!焙憔刚褏s笑了笑說:“看你這一臉緊張的,。沒事,我都知道,。仲輝聽說杜羽走了,,想去和他談談,早間聽說他已和春霖山莊的龍紹一起到了杭州,,方才和石磊一同去找他了,。”
“有什么可談的,?!焙阌赀€皺了皺眉道。
恒靖昭給她夾了些菜,,說道:“畢竟你們都是同門,,當初誓言共同進退,,如今各自有了心思,他做大師兄的想去了解一番,,確也合情理,。他還和我說,這兩天正值大會前夕,,你們七人又都在,,機會難得,該好好聚一聚,?!焙阌赀€吃了一小口,心中尚覺不妥,,放下筷子說道:“我看他可不是為了聚會才大老遠的過來,。爹,你難道就不覺得,,他別有用心嗎,?”
恒靖昭面色微微一沉,沉吟片刻,,道:“你可是指他暗地里幫著管赤虎殺掉了馬正的事,?”恒雨還稍稍驚愕,原來父親早知道了,,于是點頭道:“你說如果他真的做了這樣的事,,豈不是野心昭然?”恒靖昭若有所思地端詳著她道:“誰都看得出來他想做盟主?,F(xiàn)在我也奈何不了他,。你們七人,若要單打獨斗,,恐怕只有你是他的對手,。管老爺子后繼無人,與其讓偌大的家業(yè)斷送在管赤虎手里,,還不如……”說到這里,,心里卻也覺得不妥,輕嘆一聲道:“這就是養(yǎng)虎的難處??!”見她低頭不語,柔聲輕道:“當年父親對不起你,,讓你如今擔上了這樣的煩惱,。”
恒雨還溫柔一笑道:“不要這么說,。再怎么,,也沒有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,。”抬頭看向父親,,“我們七人之中,,只有二師兄同他最為親近。二師兄脾氣直,,我看未必會做出對父親不利的舉動,。三師兄是個不服他的,既然走了一定不會回心轉意,。四師兄和師弟二人極可靠,,絕不會反叛。所以,,大師兄再厲害,要想獨吞西海盟,,恐怕沒那么容易,。”
恒靖昭道:“實話說,,從前我是想,,倘若你和仲輝能在一起,我就能高枕無憂了,。誰知,,人事終有天定呵?!焙阌赀€不知如何作答,,只能低頭吃飯。父女相對無語片刻,,忽而恒靖昭眉間一松,,道:“算了。現(xiàn)在這個也還可以,?!焙阌赀€聽得不好意思,只是微微抬頭朝父親撇了一眼,。恒靖昭繼續(xù)說道:“這個丘胤明,,心機又深,人又世故,,原先我很怕你吃虧,,沒想到他竟真心得很。有這樣的人來為你賣命,,我這個爹應該高興才是,?!彪m這么說,臉上卻似笑非笑的不知是什么表情,。
正此時,,有人敲門,繼而傳來恒子寧的聲音道:“我可以來一起吃嗎,?”話音未落,,人已經(jīng)推門進來了,三兩步上前拉了凳子坐下,,說道:“不好意思,,來遲了?!焙憔刚褦?shù)落她幾句,,又經(jīng)不住她嬌言示乖,很快由佯怒轉了笑臉道:“以后再遲來,,就罰你面壁打坐去,。”
子寧一來,,方才的一席談話隨即擱下,。三人在一起的時候不多,此時隨意說些家常,,將煩心的事先拋在腦后,,倒也其樂融融。
話說問劍閣將在元月廿八大開山門迎接天下武林豪杰,。越是臨近盛會,,眾門派的人馬卻愈是悄無聲息。度其緣由,,想必日前或相訪試探,,或耀武揚威,皆已做足,,這兩日唯靜待時機,,屆時各自展現(xiàn)。西海盟眾人亦無甚動靜,,除了霍仲輝一人外出數(shù)次,,早出晚歸。
廿六日早晨,,恒雨還正在祁慕田處喝茶,,忽有霍仲輝的手下前來傳話,說午后請她與眾師兄弟們齊至西湖泛舟。聞言,,祁慕田頗感意外,,細細斟酌一番,對恒雨還說,,時不待人,,此番且著意留心各人言行。
午后風和日麗,,六人由靈峰下來,,霍仲輝和次仁東珠走在前頭,談笑自若,,楊錚和石磊一前一后,,相互間不怎么說話,恒雨還和高夜則慢吞吞落在兩丈開外,,不時低聲交談,。步行往蘇堤岸邊的一處碼頭,遠遠望見一支綠幔雕窗畫舫靜泊水邊,,一人負手而立,,正是老三杜羽。自從先師離世后,,這七人就再也未曾共聚一堂,如今忽然聚首在萬里之外的江南,,各自倒都有幾分不自在了,。
杜羽同先前頗有不同。恒雨還打眼望去,,他正和霍仲輝相互行禮寒暄,,聽不見二人說什么,只見杜羽神態(tài)灑脫,,渾無往日陰沉之色,。高夜輕聲道:“哼,這叛徒,,看樣子在春霖山莊倒是出頭了,。今日我不認他這個師兄!”恒雨還微微搖頭道:“算了,,人各有志,。父親也并沒追究他。我看還是和氣一些好,?!备咭估淠槪灰詾槿弧?p> 及至岸邊,,霍仲輝環(huán)視諸人,,笑道:“如今我等齊聚,極為難得,。今天由我這大師兄作東道,,大家不必拘謹,就像小時候一樣,,該吃就吃,,該笑就笑。趁這大好的景致,,閑散一番,,下回要聚,還不知要待到何時呢,?!闭f著,朝高夜看了一眼,,又道:“連小高都長大成人了,,也學會老四的板臉了?!备咭惯B忙揚了揚唇角道:“哪里的話,。”
七人朝畫舫走去,,恒雨還早就看見,,那畫坊上除去三名船工,兩名船娘,,還有四個云鬢鴉青,,紅妝素裹的女子坐在船里,隔窗看不清形容,。一船娘殷勤上前將眾人迎至艙中,,方落座,便見船已點離岸邊,,向湖中無聲滑去,。
桌上各色精致細點,杯中茶香拂面,,恒雨還捧著茶杯又看向此時坐在艙后正按箏調(diào)弦的女子們,,方才四人上前來奉茶侍酒,眼見皆不過十六七歲年紀,,卻風情窈裊,,識人善語。她何曾見過這些風月場中的女孩子們,頗覺新鮮,,忍不住時時打量幾眼,。而那四名樂妓也頻頻注目于她。窗外平湖如鏡,,春山在望,,耳邊緩緩響起了樂聲,倘若心中沒有掛念,,倒是愜意得很,。
自顧看了一會兒風景,卻不能不聽師兄們的談話,,恒雨還回過頭來,,微微皺眉,聽杜羽正對霍仲輝道:“大師兄有所不知,,如今的盟主恐怕不比當年了,。”此話一出,,連素來冷漠淡定的楊錚都有些驚訝側目,。杜羽似笑非笑道:“怎么,我說得不對嗎,?換做從前,,他才不會這樣束手束腳的,老想著要博什么好名聲,??蓜e人未必買賬?!?p> 楊錚道:“三師兄,你這話真是過分了,。盟主對我們都是真心實意的,,你甩手不干,他也沒說什么,。你忘恩負義在先,,還有臉說這話?!?p> 杜羽喝了一口茶,,淡淡道:“有什么恩義?我們活到現(xiàn)在都是自己的造化,。既然他把我們當作工具牛馬,,我又何必替他賣命?”轉頭對坐在旁邊,一直喝悶酒的石磊道:“走就走得痛快些,,五弟,,你留在他身邊能有什么前途?他什么時候會想起你來,?又不像某些人,,早早地就找了靠山?!?p> 這話一出,,次仁東珠和高夜臉上都不好看了起來。杜羽輕笑不言,。高夜將茶杯蓋重重地扣到桌上,,想說什么,卻還是忍住了,。這時,,霍仲輝忽然笑道:“三弟就是嘴上不饒人。說得是難聽了點,,不過倒也有些實話,。”恒雨還轉頭盯了他一眼,,霍仲輝回了一個挑釁的眼神,,繼續(xù)道:“我們玄都和西海盟的交易,是先師同盟主定下的,。時過境遷,,如今你我心里都該有個衡量?!焙阌赀€不禁站了起來,,問道:“大師兄,你今天把我們聚到一起,,就為了這事,?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霍仲輝呵呵一笑,,說道:“師妹,,別那么激動。我想說的是,,先師故去多年,,如今玄都一門都沒有一個人來掌管,長此以往,,對本門,,對西海盟都不利,。是時候談談你我七人的志向了。從小一起長大,,都算是親人了,,有什么不能攤開來說的?!?p> 恒雨還緩緩坐下,,四顧眾人,道:“依你的意思,,是想毛遂自薦么,?”霍仲輝道:“倘若眾位沒什么異議的話,我就不謙讓了,?!焙阌赀€也不知哪里來的一口氣,隨即回道:“我有,!”
其余幾人各懷所思,,席間的氣氛忽地僵持起來。杜羽自斟了一杯酒,,緩緩道:“我已早有打算,,和西海盟一刀兩斷,玄都的掌門自也輪不到我來操心,。兄弟們自便,。”次仁東珠白了他一眼,,踟躕片刻,,說道:“論本事,我是佩服大師兄的,??烧崎T之選,還是要依照舊規(guī),,強者為尊,,我,不好說,。”
霍仲輝又看向楊錚,,石磊二人,。楊錚面色不善,料他不會回答,,石磊看了看他,,又看了看昂首抬頭不甘示弱的恒雨還,,尷尬地笑了一笑,說道:“二師兄說得在理,?!?p> 霍仲輝道:“此事不急,容后再商議吧,。眼前我們還是好好地把這西海盟撐住,。至于,師妹想何時同我一論掌門之位,,就由師妹決定好了,。”其實在席之人皆知,,玄都掌門人非此二人之一莫屬,。以往只道恒雨還溫厚,或許并不想爭這個位置,,哪知今天她卻堅決爭鋒,,數(shù)雙眼睛齊刷刷地落在她臉上。恒雨還點頭道:“好,?!辈⒉幌攵嘌浴,;糁佥x注視了她片刻,,忽又道:“聽說你前些時候中了致命劇毒,想必還未痊愈吧,。我不會乘人之危的,,你慢慢地考慮,不用勉強自己,?!?p> 恒雨還眼角瞥見杜羽臉上一絲冷笑,心中暗怒,,忽而又想到那夜霍仲輝和石磊去找杜羽,,不知杜羽同他說了些什么??此麄円桓毙恼詹恍哪?,讓人莫名地不安。她下意識地定了定神,,道:“謝師兄關照,。我自有分寸?!?p> 茶酒數(shù)巡后,,船家奉上一桌精致佳肴,,可吃在嘴里卻并不覺得如何美味。上次七人齊聚一桌吃飯時的情形恒雨還還記得清楚,。當時師父尚在世,,夏天的傍晚,在湖邊煮著茶吃烤羊,。師父是個嚴肅的人,,難得有笑臉,即使是閑來相聚,,師兄們也都不敢放肆,。以至于如今相聚,眾人仍舊規(guī)矩自持,,即便言語不和,,也盡量克己守禮。
不知是什么時辰了,,只見艙外不復方才陽光融融,。時天色陰斂,云聚遠野,,湖上煙氣暝暝,。只聽得對面,不知怎的,,他們竟在說楊錚同狄泰豐,,北冥城的糾葛往事。方聽到,,她亦是驚詫,,這事什么時候也傳到了霍仲輝的耳朵里!可轉念一想,,紙包不住火,,杜羽和張?zhí)靸x等人交往已久,還有什么瞞得了,,被霍仲輝知道只是早晚,。于是也不想多言,借了個由頭自出了艙來,,坐在船后的矮凳上,。
一面閑看湖景,一面有意無意地聽那四名歌妓奏樂清唱,。少頃,,只聽奏起新曲一支,簫管幽幽,,引出一段唱詞:“天涯除館憶江梅,。幾枝開?使南來,。還帶余杭春信到燕臺,。誰擬寒英聊慰遠,隔山水,,應銷落,,赴訴誰?空恁遐想笑摘蕊,。斷回腸,,思故里。漫彈綠綺,,引三弄,,不覺魂飛。更聽胡笳,,哀怨淚沾衣,。亂插繁花須異日,待孤諷,,怕東風,,一夜吹?!?p> 詞里所言乃是南人在北地思鄉(xiāng),,如今,看這江南腹地梅花盛開,,岸邊山頭點點春信,,不由得讓人也思念起遠方故地。
正兀坐隨思間,,忽聽身后有腳步聲來,,回頭一看,卻是四名歌妓中的一人,,手執(zhí)酒盅款款上前道:“外頭風寒露重,,姑娘小心,別凍壞了身子,?!鄙焓謱⒕票f上,溫柔一笑:“喝杯暖酒驅驅寒吧,?!?p> 恒雨還恍惚間并未推辭,及接過杯來方才意識到是酒,??刹恢趺?,竟心中一動,送至唇邊,。那酒濃厚醇香,,入口滋味雖然有幾分不習慣,可卻也不那么令人討厭,,于是默不作聲地慢慢將一杯酒飲盡,,胸中幾分灼熱。忽然,,天邊傳來一陣隱隱雷聲,,朔風拂面,激起周身涼意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