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昭一番誠摯之言,，倒使得老先生臉上有些訕訕然,，他當(dāng)即搖搖頭,，“此乃老朽失言?！庇值?，“然政事艱險(xiǎn),，公子有此心便可，其余之事非人力所及,，何必強(qiáng)求,？”

　　沈昭聞言，眼神微微一變,，卻也不再多言,。

　　她深知，若換作男兒身,，眼前的老先生定然不會(huì)這般輕描淡寫,。作為女子插手朝事，在多數(shù)人眼中,，終究是大逆不道之輩,。即便如老先生一般，不鄙夷她之所為,，卻也絕不認(rèn)為她有把亂反正之力,，僅是稍稍涉足罷了。

　　她不可立于朝堂之上,，方為正常,。

　　沈昭既心知肚明，又怎會(huì)與其爭(zhēng)論,？便只淡聲道：“晚輩唯欲承先生之志,，盡己之所能?！?p>　　初春季節(jié),，天氣尚寒，兩人一番暢談過后,，外間日光便已黯淡,。

　　機(jī)敏的石頭悄悄起身點(diǎn)了燈，豆大的燈火在冷風(fēng)中搖曳,，帶著些許暖意，驅(qū)散了此前過于肅穆的氣氛,。

　　老先生一時(shí)興起,，竟邀沈昭一同用膳。

　　沈昭自知其一番誠意,，亦不愿婉拒,，然老先生已年邁，石頭又尚小,，她更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之人,，這烹飪之人便有些難尋,。

　　正當(dāng)此時(shí)，外間卻傳來了木門吱呀的聲音——

　　夜色已深,，這陋屋竟仍有人來訪,？

　　這廂正驚奇著，便有一道婉約如黃鶯啼叫的聲音響起,，“先生,，今日買了二兩排骨，廚房里還剩兩根蘿卜,，便燉了湯給你們補(bǔ)身子可好,？”

　　一面說話，這人已打著門簾進(jìn)了屋,。

　　沈昭原就覺得這聲音耳熟,，如今見了人，更是一驚——“燕歌,？”

　　眼前的燕歌可與往日大不相同,，取了珠釵，又洗了胭脂,，換上一身素白棉袍,，倒是個(gè)尋常婦人模樣，如何瞧得出她竟是勾欄瓦舍里才艷齊名的伎人,？

　　燕歌亦不曾想會(huì)在此處遇見沈昭,，一時(shí)怔在了門口。

　　沈昭見她頓時(shí)白了臉色,，猶如白日撞鬼,，便掩了驚奇，隨即失笑,，“這般怕我作甚,？”

　　“將軍認(rèn)識(shí)燕歌姑娘？”老先生見此番情景也不免驚詫,。

　　燕歌這才回神,，在門口行了萬福，“見過將軍,?！币娚蛘衙鎺σ獾貞?yīng)著，她臉上頓時(shí)又染上了紅暈,，竟比素日涂抹的胭脂更明艷,。

　　老先生見此，不免左右打量?jī)扇艘环?，意味深長(zhǎng)地笑了起來,，“世人言得遇紅顏知己,，此生足矣！老夫今日便是親見了,?！?p>　　此言一出，沈昭還未表態(tài),，燕歌卻僵了僵身子,，隨即倉皇地同老先生行禮，“奴這便為先生烹飪,?！?p>　　老先生看著她匆忙的身影，便又喊道：“今日留了沈?qū)④娪蒙?，燕歌姑娘且一展身手,！?p>　　門口當(dāng)即傳來一聲驚呼，片刻后便只聽到細(xì)碎的腳步聲遠(yuǎn)去,。

　　沈昭見老先生一臉戲謔的模樣,，一時(shí)也猜不準(zhǔn)對(duì)方是否知曉燕歌的真實(shí)身份，只得頗感無奈地?fù)u了搖頭,，“先生明知燕歌姑娘面皮薄,，又何必以此言戲弄于她？”她頓了一下,，又似笑非笑地道：“老先生居于陋室,，卻引得紅顏洗手做羹湯，才使人艷羨,?！?p>　　“將軍此言差矣！”老先生捏著長(zhǎng)須搖搖頭,，“老夫見燕歌心中歡喜得很,。”

　　只此一言,，卻并不提及燕歌來歷,。

　　沈昭便不多言，遂朝薛柏一示意,，“今日留此用膳,，不免給燕歌姑娘增添煩憂，青松偶侍烹飪,，或可助之?！?p>　　一旁的石頭卻早已按耐不住,，他在此處聽著晦澀難懂的言語,，早已昏昏欲睡，當(dāng)即沖老先生囔道：“先生,，我也同薛公子一起,。”

　　“且去罷,！”老先生頷首,，待兩人走后，又微沉著臉道,，“將軍當(dāng)真是謹(jǐn)慎行事,。”

　　語氣頗為不悅,。

　　沈昭不為所動(dòng),。

　　另一邊，薛柏一由石頭領(lǐng)著去了庭院西北角的小廚房,。

　　燕歌尚未平復(fù)心情,，手中動(dòng)作雖不停，腦海里想的卻是沈昭笑意盈盈地模樣,。直到薛柏一行至她身側(cè),，才堪堪回神，“薛公子,，你怎在此,？！”

　　石頭蹦蹦跳跳地過來,，“沈?qū)④娬f姐姐一個(gè)人太累了,，讓我們幫忙?！?p>　　燕歌怔了一下,，“將軍她……果真如此說？”

　　見薛柏一神色冷淡地看著,，并未回話,，她又猛地醒過神來，倉皇行了一禮,，“還望薛公子替奴謝過將軍,。”

　　“不必,?！毖Π匾坏恼Z氣略顯冷硬，片刻后又深覺不妥，“舉手之勞罷了,?！?p>　　燕歌微低著頭，“廚房都是些瑣事,，并不繁重,，奴便在此謝過薛公子這番好意?！?p>　　薛柏一看了她一眼,，“薛某雖非久事烹飪之人，卻接觸過一二,，必不會(huì)給燕歌姑娘添亂,。”

　　燕歌張了張嘴,，還欲再言,，卻見薛柏一已行至灶前點(diǎn)火。

　　她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,，默不作聲地洗菜,。

　　薛柏一盯著她的背影，過了片刻問,，“燕歌姑娘怎會(huì)在此,？莫非跟老先生乃舊相識(shí)？”

　　何為舊相識(shí),？風(fēng)月場(chǎng)中一逢可算,？她乃關(guān)城有名的伎人，能去的便只有此處,。然老先生坦蕩如清風(fēng)朗月,，豈可得此污蔑？

　　燕歌洗菜的手一頓,，微冷著臉,，“公子縱以為奴家出身卑賤，卻不該辱先生之清白,。先生本不知奴家身份,。”

　　薛柏一聞言便皺眉,，好端端地扯什么出身,？他若有所思地道：“我記得燕歌姑娘雖祖籍關(guān)城，然幼時(shí)逢饑荒,，親友盡失,，孑然一身，后為春風(fēng)樓東家所救，入了歌舞坊,。想來與老先生并無交集,，卻不知今日緣何在此？”見燕歌身形一頓,，便又微沉著臉問，“可是另有所圖,？”

　　燕歌聞此方知其意,，神色驚且怒，倏地轉(zhuǎn)過身去,，盯著薛柏一,，“薛公子，奴家雖敬重將軍,，卻也容不得如此構(gòu)陷,。奴家本是清風(fēng)樓教養(yǎng)的伎人，賣笑之人,，怎堪大任,？想必更難入貴人之眼！不當(dāng)公子如此探究,！”

　　薛柏一見一向嬌弱的臉上露出冷厲之色,，不免有些意外，忍不住仔細(xì)打量起來,，“若是這般模樣,，倒可入貴人之眼?！?p>　　燕歌眼神一變,，“公子這是不信奴家？”

　　薛柏一依舊冷著臉,，“燕歌姑娘即出此言,，我便無意再揣測(cè)，但愿姑娘未心存不軌,?！?p>　　雖得此言，燕歌神情卻談不上好,，還欲解釋一番,，卻見薛柏一已神態(tài)自若地?zé)穑阒坏棉D(zhuǎn)身過去洗菜,。

　　書房?jī)?nèi)的氣氛亦不算愉快,。

　　“老先生這般神情——竟似與晚輩有仇怨一般？”沈昭拿起茶水輕呷一口，片刻后才嘆道：“晚輩自永明十一年入京,，至今九年有余,，期間數(shù)次遇難，若非謹(jǐn)小慎微,，何以化險(xiǎn)為夷,？”

　　老先生神情冷淡地看著她，“將軍此言便是承認(rèn)疑心燕歌姑娘,？”

　　“疑心又如何,？”沈昭聞言失笑，“晚輩既奉命鎮(zhèn)守關(guān)城,，自當(dāng)護(hù)先生之安危,。”

　　“盡是冠冕堂皇之言,！”

　　沈昭見其很是惱怒,，便不免問，“先生可知燕歌姑娘是何人,？如此維護(hù)——”

　　“將軍心懷鴻鵠之志,，竟也這般迂腐？”老先生忍不住吹胡子瞪眼,，“恐負(fù)邯鄲余氏之名,。”

　　將孔孟之道奉為圭臬之人竟也會(huì)說旁人迂腐,？

　　沈昭挑眉,，見對(duì)方神色不似作假，便笑了起來,。美人如玉惹人憐,，竟連這般迂腐的老先生也不能免俗，無怪自古文人雅士與青樓名伎之韻事流傳不休,。

　　“燕歌亦是命苦之人,。”老先生便微微嘆了口氣,，“將軍位高權(quán)重,，若真憐惜，不如帶其歸去,，亦是其造化,。”

　　沈昭這才驚訝起來,。

　　此言竟是為燕歌求情,？

　　“晚輩早已身陷囹圄,，若將燕歌放在身側(cè)，恐為他人構(gòu)陷,，燕歌亦入險(xiǎn)境,。”她微微搖頭,，又問,，“再者，先生又怎知燕歌甘愿,？”

　　老先生還欲再言,，石頭的聲音卻傳了過來，“先生,，沈公子，飯菜好了,?！?p>　　兩人只得起身，移步堂屋,。

　　只見八仙桌上擺著四菜一湯,，品相不俗，竟也豐盛,。

　　燕歌請(qǐng)他們?nèi)胱?，等布菜后便在一?cè)垂首隨侍，仆從不與東家同席,，自古便是如此,。

　　沈昭掃了她一眼，問老先生,，“燕歌姑娘往日也隨侍,？”

　　老先生神色沉沉地道：“燕歌又非仆從，豈有隨侍之理,？”

　　沈昭笑了笑,，“既如此，便坐下罷,！”

　　燕歌當(dāng)即搖頭,，“燕歌乃卑賤之人，怎可與將軍同席,？”

　　“今日無主仆貴賤之分,。”沈昭說著,，又示意薛柏一入座,。

　　燕歌仍有些踟躕,，一側(cè)的石頭便拉著她坐到桌邊，神態(tài)頗為親昵,，“燕姐姐待我這般好,，早已親如一家，一起吃飯有何不可,？更何況沈公子也允了,。”

　　她才忸怩地坐下,。

　　沈昭見此卻有些意外,，笑了笑，“石頭這般模樣,，當(dāng)真是喜歡燕歌姑娘,。”

　　石頭撓了撓頭,，“燕姐姐為人和善,，這些年都她是照顧我和先生?！?p>　　沈昭怔了怔,，不免想起石頭曾與人爭(zhēng)論——莫非那人便是燕歌？且聞其意,，似乎時(shí)日已久,。

　　“燕姐姐總是送銀兩給我們補(bǔ)貼家用——”石頭接著道，“近些時(shí)日,，先生身子骨不太爽利,，燕姐姐便總過來燒飯，還給我——”

　　“石頭,，快別說了,！”燕歌適時(shí)打斷他的話。

　　“燕姐姐,，你待我們這般好,，如何說不得？”

　　“食不言寢不語,?！?p>　　石頭這才閉嘴。

　　沈昭笑了笑,，也不再言語,。燕歌這是將她也教訓(xùn)了一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