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6.投石
夏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,,她離開沒多久,,自己家出身顯赫的金貴小公子,就對著以前家里砍柴的雜役喊起了娘,。而被喊的那個,,居然一絲誠惶誠恐的意思都沒有,還大咧咧地應(yīng)著,,把倆孩子當(dāng)成了自己生的,,還打著給倆孩子改姓落到自家戶頭上的主意。
上一次長途跋涉,,她是陸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鬟,,有舒服的馬車坐,有小丫鬟伺候著,,還有專門的護(hù)衛(wèi),、管事負(fù)責(zé)路上的各類雜事,什么時候打尖,、什么時候住店全不由他們操心,,樣樣妥帖,處處精細(xì),。
這一次長途跋涉,,開始是逃命,后來就是整日憋在棺材里昏睡,,只有天黑了才能在野樹林里露個面透透氣,。等終于熬出了頭,卻又是晴天霹靂,,以前所依仗的國公府瞬間傾覆,。原本的主子成了階下囚流放犯,像她這樣的仆役下人更是不知道零落到何處,。幸虧她命大,,遇到個柴娘子。雖然有些沒規(guī)矩,,可人家心是好的,,冒著天大的風(fēng)險,把自己和倆小公子給救了出來,,還能過上正常人的日子,。
夏竹坐在虎威鏢局的大車上,,不動聲色地往車廂里頭又挪了挪身子。旁邊坐著一個婦人,,隔著她坐著的是她的男人,。整個車廂里就她們兩個女子,若不是恰好有這么一對夫妻,,她就得挨著那些糙漢子了,。
就算不挨著,那氣味也讓人受不了,。那些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,,怕是從來也不洗澡,身上散發(fā)的氣味讓人惡心,。在這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里,,夏竹覺得自己都要被熏暈過去了。
車廂的板子不是很厚,,還有一些縫隙,。在車廂的一個角落里,有一條比較大的縫隙,,從那兒能進(jìn)來一點新鮮的氣息。盡管那氣息里有外頭騾馬身上的味道,,可也比車廂里的氣味好聞多了,。
夏竹就把自己的頭緊挨在那條縫隙處,身子后頭塞了自己的小包袱,,避免自己和干硬的車板直接接觸,。小包袱里有一套柴娘子硬塞給她的薄棉衣,她當(dāng)時還顧著臉面不想要,,上了路之后才萬分慶幸自己留下了這套薄棉衣,。
鏢局為了省錢,能不住店就不住店,,能住大通鋪就絕對不住客房,。只有途徑大些的城鎮(zhèn)時,才會因為招攬生意稍加停留,,其余的時間便是匆匆趕路,。好多次夜里荒郊留宿,若不是有這一套薄棉衣?lián)踔L(fēng),,她怕是早就被凍死了,。
還以為跟著鏢局,路上的日子能夠好過些呢,,誰知道還不如跟著柴娘子,。那時候雖然昏睡,,可從來沒有身體酸痛的感覺,哪里像是睡在棺材板上,?倒像是睡在香軟的床鋪上,。
夏竹的頭有些暈,鏢局的車隊走得比較快,,晃悠得厲害,。她把頭往那處縫隙處又靠了靠,覺得這處縫隙里透進(jìn)來的那一絲絲帶著騾馬氣息的空氣,,簡直就是救命的良藥,。
好在很快就能到京城了,她今天早上聽趕車的車夫說過來著,,若是路上比較順利的話,,今天下午就能到京城了。
外面?zhèn)鱽黻囮嚫袊@聲,,夏竹豎著耳朵勉力聽著,,仿佛聽到了有人在說“終于到了”之類的話。
京城到了,?,!
夏竹一下子來了精神,直起了身子,,想透過車廂里密密匝匝的人影看出去,。可車廂里的人也太多了些,,她又是在最里面坐著,,竟是什么也看不到。
旁邊的夫妻是在晉中的時候就上來的,,因為車上只有她們兩個女子的緣故,,這一路上也有了些面子情。夏竹便問旁邊的婦人:“大嫂,,可是到京城了,?”
那婦人也不知,只好看向自家的男人,。那個男人倒是聽到了外頭的談話,,便笑道:“是呢,好像是到了,?!?p> 坐在車廂邊上的一個小廝自然是聽到了車廂里的議論,扭頭沖著里頭脆聲道:“到了,,到了,,前頭已經(jīng)看到城門了,。”
滿車廂里的氣氛一下子沸騰了起來,,長途跋涉的疲憊一掃而光,,終于到京城了!
有性急的就問:“咱們什么時候下車???”
那小廝是一個四處游歷的秀才家的,見自家主人點了點頭,,便伸出頭去問車夫:“大叔,,到京城了,咱們什么時候下車,?”
車夫見怪不怪,,揚聲道:“馬上就得下車了。京城這個地方跟別的地方可不一樣,,進(jìn)城得看路引的,。等會兒車停下,大家都下車,,帶著自己的路引,,城門官驗看了之后才能進(jìn)城的?!?p> 車廂里的人便個個手忙腳亂地找自己的路引,,夏竹也把手伸到懷里,里頭有一張路引,,是柴娘子放到包袱里的。幸虧人家想得周到,,要不然連京城的城門,,她怕也進(jìn)不去。
夏竹再次在心里對柴娘子表示了一番佩服和感激,,想想自己馬上就能見到陸家老爺,,這份厚恩眼看著就能回報回去,心里踏實了些,。
進(jìn)城很順利,,虎威鏢局的人也很仗義。說自家車隊還要走一段,,若是想繼續(xù)坐車的,,還可以再搭一段車。
大多數(shù)人都拒絕了這一提議,,這些人都是頭一次來京城,,好不容易才到達(dá)目的地,,自然要用自己的雙腳去感受一下京城的土地,用自己的雙眼去看一看京城的風(fēng)景的,。
夏竹也在這些人之列,,不過她是不想再忍受逼仄車廂里令人作嘔的氣息了。她拒絕了夫妻倆結(jié)伴而行的邀請,,只說自家親戚就在附近,,找了間小飯鋪進(jìn)去,身上還剩下百十來文錢,,是她精打細(xì)算省下來的,。終于到了京城,她可算能痛痛快快地吃頓飽飯了,。
填飽了肚子,,夏竹仔細(xì)想著陸家的地址。作為陸夫人的貼身丫鬟之一,,她自然是跟著夫人回過娘家的,,知道陸家的位置。她是從神策門進(jìn)來的,,是京城最北邊的城門,,陸家住國子監(jiān)附近的成賢街,離這里不算近,,單憑兩條腿,,她至少得走上一個時辰。若是加上中間休息的時間,,等到了陸家,,差不多也該到了陸少卿歸家的時間,正合適,。
不過就是一個多時辰的路罷了,,她在路上都熬了多少天了?這點兒路怕什么,?正好可以活動一番筋骨,,車上人多,她又不敢亂動,,身子到現(xiàn)在還是僵硬的呢,。
夏竹把包袱背在身上,看準(zhǔn)了方位,,一路向南,,走了許久之后,這才看到了熟悉的街道,,拐了個彎兒沿著保泰街繼續(xù)前行,,總算是看到了國子監(jiān)的屋檐,。再拐個彎兒就到成賢街了,陸家就在那條街上,,還是祖上傳下來的老宅,,否則根據(jù)陸家的地位,根本就不可能在成賢街上占據(jù)一席之地,。
腳底板火辣辣地疼,,肯定是磨出了水泡。不要緊,,到時候拿熱水燙了腳,,用針挑破了養(yǎng)兩天就是。陸家是清流世家,,對下人一直比較和善的,,她可是不止一次地聽吳媽媽和春桃姐姐提起夫人在娘家時的日子。光伺候的丫鬟就有八個,,比他們范府還要講究,。夫人剛進(jìn)門的時候,吳媽媽動不動就嘮叨夫人受了委屈,,后來讓夫人提醒了幾次,,才不怎么說了。她跟著夫人回娘家的時候,,也跟陸府的下人們聊過,,知道主人家對他們很少打罵,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了,,她那時候羨慕得不行,。
現(xiàn)在還是羨慕人家,范家沒了,,陸家還照舊過著人上人的日子,,真是祖上積德,八輩子修來的好福氣,。
要是能在陸家當(dāng)個下人就好了,她是把倆小公子從死人堆里帶出來的,,柴娘子在晉中落了腳,,根本不會到陸家來當(dāng)奴仆,那她就是最大的功臣,。到時候自然而然地成了公子屋里的掌事丫鬟,,倆小公子在陸家人生地不熟的,只有自己是夫人身邊的老人,,肯定也會高看她一眼,。等以后,,倆小公子成了親,不管跟著哪一個,,都能穩(wěn)妥地當(dāng)上吳媽媽的角色,。不對,要比吳媽媽還要有面子,,她可是公子這邊的老人,,比陪嫁來的還要體面。就連公子以后的夫人,,也是要給她幾分薄面的,。
夏竹覺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充滿了希望,就連累到麻木的雙腿,,也不覺得難以忍受了,。
陸府越來越近,終于能看到大門了,。不過她一個下人,,是不能走大門的,還得再往前走一走,,那里有個偏門,,她記得有一次跟著春桃姐姐來給陸府送年禮,走的就是偏門來著,。
偏門守門的居然還是她認(rèn)識的那個門子,,她記得門子的名字,叫來福,,是陸家的家生子,。真幸運。
夏竹就挪了挪背后的包袱,,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,,還好,衣服雖然皺了些,,也還能看,。就是在路上風(fēng)塵仆仆的,沒條件洗澡,,身上有了些怪味道,。她離人家遠(yuǎn)一些就是,大戶人家的規(guī)矩都差不多,,像她這樣遠(yuǎn)道而來的,,肯定是先沐浴更衣,然后才能見主人家的,沒事兒,。
夏竹臉上擠出自認(rèn)最得體的笑容,,走了過去,離來福三步遠(yuǎn)便停住了腳步,,低頭施了一禮,,才道:“來福大哥,麻煩你通報一聲,,我是三姑娘跟前的夏竹,,從北關(guān)來的,有要緊的事情通報夫人,?!?p> 陸夫人在家排行第三,她很聰明地用了陸夫人在娘家的稱呼,。
來福一副見了鬼的樣子,,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哆嗦,好久才從嘴里擠出幾個字來:“你,,你等,,等著?!?p> 咣當(dāng)一聲把門關(guān)上了,,還上了門栓,自己連滾帶爬地去找管事匯報,,不得了了,,北關(guān)來人了,范家來人了,。
門房管事手里的茶杯掉了地,,顧不得自己被濺上水的鞋子,一把抓住了來福:“你說是誰,?”
“夏竹,,北關(guān)來的,三姑奶奶跟前的丫鬟,,我認(rèn)識她,,就是她沒錯?!笨吹焦苁碌捏@慌,,來福突然就鎮(zhèn)定了,一點兒都不打磕巴地把話說了出來,。
“人呢,?”
“在偏門外頭等著呢?!?p> “快去,,等會兒,你去偏門外頭等著,,我去匯報,。看好了人,,別讓她走了,。不對,得讓她進(jìn)來,。不,,不,你等會兒,?!?p> 來福眼巴巴地看著管事,等著管事給他一句準(zhǔn)話,,到底是讓人在外頭等著啊還是讓人進(jìn)來?。?p> 管事一咬牙一跺腳:“先讓進(jìn)來,,哪里也不讓去,,就在你門房里坐著??春昧?,別讓她亂跑?!逼戳?,是死是活就看自己這個決定是否正確了。
來?;厝グ严闹窠羞M(jìn)門來,,拿了親娘從姑娘那里賞賜的茶泡上,又端上自己也舍不得吃的小廚房做的點心,,好吃好喝地伺候著,,自己陪坐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套著話。誰知道這個夏竹居然是個嘴嚴(yán)的,,嘴里全都是嗯啊附和,,一句有用的都沒有,來福的好奇心被她吊得老高,,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就是落不了地,,別提心里有多癢癢了,。
門房管事則三步并作兩步,以府里允許的最大步速疾步走到二門外,,這里是內(nèi)外院的分界線,,以他的身份地位,只能止步于此,。他是個機(jī)靈的,,知道自己說些什么才能引起主人家的重視,也不說有要事求見夫人,,只說找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,。
他記得很清楚,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,,就是跟著三姑奶奶陪嫁到范家的吳媽媽的親姐姐,,夫家姓劉。
劉媽媽在此事上的立場,,毫無疑問代表著夫人的立場,。
劉媽媽聽到二門的婆子來報,不覺皺了皺眉頭,,覺得門房管事有些不懂規(guī)矩,,哪有這樣傳話的?來人是誰完全不說,,只說是從北邊來的,。大夏疆域遼闊,北邊地方大著呢,,誰知道是哪里來的阿貓阿狗,,怕是今年的年景不好,過來打秋風(fēng)的吧,?
到了她這個身份地位,,不可避免地會幫助主人家處理些雜事。像這樣上門打秋風(fēng)的窮親戚,,府上自有規(guī)章制度可循,,她只要根據(jù)親戚遠(yuǎn)近,按照以往的規(guī)矩,,給夫人列出解決建議來就行,。至于夫人會給上等還是下等的封賞,那就得看來人的運氣好壞了,。
今日是她當(dāng)值,,處理窮親戚上門這種事情也是駕輕就熟了的,劉媽媽便咳了一聲,,端出當(dāng)家夫人身邊管事媽媽的派頭來,,慢條斯理地去二門見了門房管事,。
門房管事雖然在外院是個有頭有臉的,可在劉媽媽這樣的內(nèi)院管事媽媽面前,,還是稍遜一籌,。見劉媽媽端著架子來了,略微上前一步,,用劉媽媽剛剛能聽到的音調(diào)低聲道:“劉媽媽,外頭來的那個人自稱夏竹,,是咱們家三姑奶奶的貼身丫鬟,,從北關(guān)城來的。在下見她風(fēng)塵仆仆,,倒像是個遠(yuǎn)道而來的樣子,。偏門的來福認(rèn)識她,也說是她,?!?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