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文文喘不過氣,,每一口氣摩擦著疼痛的喉嚨,,閃過乾燥的唇,擁擠地推出鼻隙,。
她感覺快要病了,,大腿筋骨隱隱作痛,連心都絞痛起來,。
她快速行走,,周旋于小徑與建筑之間,或者,,是易分岔的究問與不易更改的現(xiàn)實之間,。
校園生活是從許多能利用語言推敲、表達的場域,,走入沒有語言的未知境地,,來來去去,有時注意到平時忽略的:枯黃草地裡一副銀白色蟬螁,,木麻黃枝頭一對比翼起飛的白頭翁。
無言驟生喟嘆,、驚喜、落寞……
感懷像容易剝落的鐵銹,,沒有多少粘著成分,。
感懷或許生成影像,,變成說詞,,演成了奇遇,。
只是,幻想,,畢竟不堪深度追究,。
經(jīng)過一棵龍柏,,她停下腳,綠色火焰般的樹梢,,娉婷佇立著一隻碧翠抽金的綠繡眼,雪白發(fā)亮的白色眼圈框著一對炯炯有神的眸,,似凝視遠方,,似沉思。
清風撥動柏樹,,綠繡眼在浮晃的枝稍,左搖右擺。
心思搖擺的于文文望著風中的孤鳥,,細細回想,。
當綠繡眼掉落地上垂死之際,總是白眼飄然出現(xiàn)之時,。
想起一頁母親的隨筆――
站在藍色枝端的你呀!影是輻射還是陽光,?為何賜我一根殘羽,?難道我能因此抓著座下輪椅與你飛翔,?飛出這陰影,?不斷落下的白羽,,是你贈我寫遺書的筆,?還你是交與我的最后隻字,片語,?
于文文想,面對無言的大自然,,人的理解變得殘缺不足;望鳥其形,,聽鳥其聲,,人所該欣慰的,,除了那些以想像之名所衍生的諸多揣摩,以浪漫主義大行其道的發(fā)狂漫想,,還有不斷被拋出的問題,,和不斷被問題拋出的思考――
當人被思考拋出了極限,,赤裸裸的,,沒有語言可以遮擋,該如何自處,?
綠繡眼無聲起飛后,,她小快步地移回宿舍,打開電腦,,播放一張黑色記憶碟。
那日江教授將記憶碟交給她之后,,她幾乎昏睡了兩天,,睡中沒有夢,感覺很空虛,。
但,,那總算是一場扎實的休息,。
磁碟機嗡嗡讀著,,那裡紀錄著純粹的彼得所見,。
彼得當時在哪?站著還是坐著,?
彼得的角度是什麼,?
陌生的彼得,,主動的彼得,,耳邊的彼得,,紫色的彼得。
彼得??!
于文文看著電腦螢幕上的自己,正面,,空教室中,,從若有所思帶點慵懶,漸漸靜默如同一具枯槁乾尸,,長時間在無人空間裡一動也不動地坐著,,呆滯。
那是在等待,?走入了幻覺,?被夢境襲捲?神游九霄,?著了魔道,?還是自己真有這麼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一面,會在白天夢游,?靈魂出竅,?
影片中那雙無能反射任何事物的雙眼教于文文頗認不得,依稀記得自己曾想像著,,獨處是種被遺忘的結(jié)果,。
但是彼得停止了,走出空教室后遇著綠繡眼所發(fā)生的一切,,彼得沒有記錄,。
是真的沒有?或者沒有公佈,?
電腦教室裡的是由上而下的俯視鏡頭,,專注讀著濟慈的于文文顯得囚困,微微開歙的唇緣充滿了齒痕,。
彼得好像靠得很近,,毫無修飾地收錄于文文神入詩文之后,眼中偶然流露的驚恐,。
彼得將這兩段影片放在一起沒有時間分隔,,看起來好像同一段,其實地點不同,、時間不同,而臉上的困頓,,也已經(jīng)不同,。
所以其實被偷拍了四段,,這點跟網(wǎng)路盛傳的并不一樣。
樟樹下的是背影,,瘦得可憐,,瘦得遮掩不住排水溝另一邊,躲在單眼鏡頭下的屈俊平,。
鏡頭下,,背影在遠方,影片看不清高大樟樹上的騷動,。
屈俊平說樹上曾有群集的綠繡眼,。
彼得的鏡頭只記錄了樹林有風,樟葉婆娑,。
他并不關注綠繡眼,,只鎖定于文文,空長鏡到底,,沒有離開過,,樹下的背影一直呆站到傍晚。傍晚的天空,,竟像夜一樣昏茫,。
一天一夜沉浸在網(wǎng)頁上描寫和白眼相遇的經(jīng)過是場半身特寫,執(zhí)著不悔的眼神,,好似正依循一張無從考據(jù)的藏寶圖航海著,。
影片斷斷續(xù)續(xù)有剪接痕跡,沒有像江教授形容的那麼長,,于文文記得起身幾次,,盥洗、吃泡麵,、梳頭,、翻抽屜,也曾趴在桌上小睡,。
長時間快速在鍵盤上輪動手指的熱切,,都是對白眼的期待。
當期待隨著文字堆砌成段落間的高chao時,,小肩不自主向上提起的舉動是種興奮,,興奮莫不是因為真的相信正在經(jīng)歷一個再次令自己迷戀的感受。
感受裡或許有些記憶的碎片――遺憾從不曾真正知道故事園主人的名字,,忌妒母親筆下總是比自己更珍貴的社交生活,,可憐自己沒有一段令自己全心付出而深刻動人的際遇――
闔衣不眠的,是于文文再熟悉不過的自己,。
這個自己正為一個神秘的際遇而瘋狂,,她沒忘記,,兩次遇見白眼,錶上時間都停止了,。
一個連時間都無法佐證的記憶是否真的存在,?是時間被際遇掩蓋?還是際遇沒有時間交代由來,?
時間雖然靜止了,,秒針始終持續(xù)運動,或者時間并沒有停,,只是用另一種方式被記錄下來,?
她不得不問,那些都是真的嗎,?
白眼的身影,、聲音仍清楚存檔在記憶裡,他身上那股特殊的花香不時縈繞鼻息,,如此真實的感受究竟是親身體驗,?還是逼真的黃梁一夢?這個問題怎會是一句‘詩的境界’就能機巧帶過,?
左手邊,,白色記事本上,沉默的紙鳥畔,,躺著屈俊平親手交還的記憶碟,。
于文文第一次將它放入電腦檢視,發(fā)現(xiàn)屈俊平幾乎全程使用特寫,。
那一張因沉思而發(fā)白的臉頰,,出現(xiàn)過許多驚愕與歡欣交織的複雜;然后,,雙眼便像失去靈魂一般消失了光蘊,。頗長一段時間。
鏡頭移往樹梢一處細枝橫生的副干上,,如屈俊平所言,,一群吱啾噪啼的綠繡眼正排成某種陣勢,啁啾往返,,猶如對答,。
細雨樟葉佈出灰濛,那些好動鳥兒,,羽光鮮明,,就像墨綠的樟葉,正發(fā)散出金色微光。
于文文站起身,,在鏡子前不斷梳著短髮,,木梳劃過的地方,現(xiàn)出兩隻炯炯發(fā)亮的雙眼,,她必須將自己看清楚,就像重新認識一個陌生人般地端詳,。
晚風從百葉窗后透來,,整棟宿舍大樓靜得沒有一點聲音。
或者昏盲的耳目已經(jīng)開始拒絕接收干擾,?
是風香還是花香,?
她望著窗,哪一陣花香如此熟悉,?
或者那熟悉的只是夜裡悄悄渴望幸福的感受,?
摘下錶,她為自己一身不尋常的黑色連身長洋裝加件白毛衣,,邁著步,,向夜色移去。
那是無盡灰暗的開端,。
向后還是向前,?
心思左右,晦澀不明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