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十九午時,，京城的德勝門內(nèi)外,，有大批順軍的兵士布了警戒。
城北的百姓,，跪在警戒線之后,，第一次見到了那位攪動天下十五年的闖王,，大順國之主，李自成,。
作為大順王,，李自成依然是毯笠縹衣，穿著相當(dāng)樸素，但臉上被箭射瞎的左眼,，讓他的面相看起來略顯猙獰,。
他騎著一匹烏駁馬，在權(quán)將軍劉宗敏和天祐殿大學(xué)士牛金星的陪伴下,，以數(shù)百名精銳騎兵衛(wèi)護,，緩緩?fù)ㄟ^了德勝門樓下的城門洞，進入了這座朝思暮想的京城,。
從西安誓師東征以來,，幾乎就沒正經(jīng)打過一仗，一路上主要的任務(wù),，似乎就是接受明軍的投降，大同,、宣府,、居庸、昌平,、保定,、薊鎮(zhèn)，整個北方的明軍都在爭相打開城門,，迎接他的到來,。
他從陜西帶出來六萬多主力，加上從河南北進的劉芳亮一萬多人,，滿打滿算也不過八萬人,，但是投降的明軍卻已超過二十萬，連這座本以為堅不可摧的天下之都,，都只攻了一天,，就宣告破城了。
都是虛架子,，李自成心想,，用一根手指輕輕一捅，就嘩啦一聲全散了,。
就這樣一邊走,，一邊想，不知不覺已繞過皇城,，來到了大明門之前,。
大明門是紫禁城的南門，早已跪候在這里的太監(jiān)杜之秩,，見到李自成,，連忙磕頭行禮，然后帶著幾名太監(jiān)，唯唯諾諾地在前引導(dǎo),，經(jīng)過承天門,，進入了紫禁城，一直來到皇極殿之前,。
“皇帝御門聽政,，就是在這里了?！倍胖裙?，小心翼翼地說道。
大殿固然雄偉,，但李自成看著眼前這個一臉諂媚的太監(jiān),，實在覺得厭惡之極，不明白牛金星為什么要找他來帶路,。
“崇禎在這里聽政,，派你到居庸關(guān)監(jiān)軍的時候，大概想不到會被你賣了吧,?！?p> 在這種時候，誰能想到李自成忽然說起這件事情,？這冷不丁的一句,，把杜之秩嚇得幾乎癱軟在地。
他當(dāng)初作為崇禎最信任的太監(jiān)之一,，被派到居庸關(guān)監(jiān)軍,，可是在總兵唐通出關(guān)迎戰(zhàn)順軍的時候，他卻忽然開關(guān)投降,，弄得唐通腹背受敵,，不得已也只好帶同八千精兵一起降了。
“身邊之人,，背主求榮,，最是讓人痛恨，留著也是禍害,?！崩钭猿梢恢谎坌必恐俺绲澗退闶腔杈?，待你卻是不薄,，你為何背叛于他啊,？”
杜之秩知道李自成已動了殺心,，只要答錯一個字,，立刻就會被李自成的衛(wèi)士拖出去砍了。
他把心一橫,，往地上一跪,。
“奴婢非敢背主，唯識天命而已,?！?p> 在這個地方，說知道天命所歸,，誰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,。
李自成楞了一下，緊繃著的臉不知不覺舒緩開了——連這個太監(jiān),，都知道天下已定,！
明廷唯一剩下的戰(zhàn)力，只有山海關(guān)吳三桂的四五萬人了,，也已是山窮水盡,，不足為慮，片札即可招降,。
天下之大，還有何人可以抗手,？
一念及此,，算是放過了杜之秩，不再理會他,，把目光掃視著空落落的皇宮各處,。
“崇禎和皇后還沒有找到嗎？別是讓他逃出去了,?！?p> “太子已經(jīng)找到了，是成國公朱純臣所獻,?！迸＝鹦钦f道，“至于帝后……”
說道這里停住了,，以目示意杜之秩,。
“奴婢回大順王的話，宮里的內(nèi)侍和宮女們,，昨天入夜后就已逃散一空了,，”杜之秩大著膽子說道，“單憑帝后二人想逃出去,，那是決計不能,。”
“嗯，”李自成點點頭,，對牛金星說道,，“張貼告示宣明，敢隱匿帝后者,，處大辟,！有獻帝后者，賞萬金,！”
“是,。”牛金星先應(yīng)承了,，然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說道：“說到告示……”
他伸手從身邊的一名承奉手里接過一張黃紙寫的招貼,，呈給李自成。
“就這個東西,，從乾清宮,，一直貼到了東華門，又從十王府,，一直貼到了朝陽門大街,。”牛金星搖頭道,，“只有半天工夫,，據(jù)說已經(jīng)在京中私下流傳了，很是有點邪門,?！?p> 李自成接過來，看著招貼上那筆歪歪扭扭的破字,，便覺好笑,。
再細看招貼的內(nèi)容，就漸漸皺起了眉頭,，笑不出來了,。
《諭西賊帖》
諭爾流賊，細聽分明,，
建州八旗,，已起大兵，
披甲十萬,，日夜兼行,，
東臨山海，西到薊城,，
狼子野心,，來奪帝京,，
先誅宗敏，再殺自成,，
三桂彷徨,，心意難明，
爾自為之,，莫成笑柄,。
“果然有點邪門?！崩钭猿蓳]退了身邊的人,，隨手將招貼遞給劉宗敏，沉思起來,。
他縱橫天下,，五起五落，是真正的梟雄,，絕不是忘乎所以的人,，雖然不知道帖子是何人所寫，但帖子里的幾層意思,，卻寫的很是直白,，一眼就可以看懂。
第一,，似乎是說滿洲人已經(jīng)盡起全族之丁,，要來玩命了。
第二,，是說東可以走山海關(guān),，西可以繞道蒙古,，越過薊縣入關(guān),。
第三，是說來者不善,，這次不是搶點東西就走,，而是要來奪占京城。
第四,，是說吳三桂靠不住,，要早做準(zhǔn)備。
這張招貼里,，雖然把大順稱為西賊,、流賊，但其實沒有罵,，而是通篇都在提醒他們,，要當(dāng)心后金和吳三桂,。
“確實有點邪門?！眲⒆诿艨赐?，抬頭與李自成對望了一眼。
滿洲韃子,，真的敢入關(guān)來跟大順爭天下,？
“我原擬入京之后，飛札給吳三桂,，許他父子兩個侯爵,，命他速降。如果他不肯,，就由劉總哨帶老本營的人馬跑一趟山海關(guān),，再加上唐通的八千精兵，也足以對付他的關(guān)寧軍,?！崩钭猿砂櫭嫉溃翱蓾M洲人如果跑來插一杠子,，真的盡起八旗能戰(zhàn)之兵,，那倒有些棘手了?！?p> “決不能有十萬之眾,。”牛金星很有把握地說道,，“滿八旗能出個三萬,，漢八旗能出個兩萬，最多再加上察哈爾蒙古的一萬,，怎么算也就是五六萬人,。”
“五六萬也不少了,，辮子兵還是能打的,。”李自成沉吟道,，“這次進京,，劉總哨帶的老營加上芳亮的左營，不過七萬,，再加上宣大和居庸關(guān)新降的邊兵,，也不過十萬有余之?dāng)?shù)，而且還不能全數(shù)開拔,，畢竟京城也需要留兵防守啊,?！?p> “我看辮子兵也沒什么大不了的，這幾年吳三桂在遼西都能跟他們打得有來有回,?！眲⒆诿袈辉诤醯卣f，“要是他們真敢入關(guān),，讓降兵守京城好了,，就我跟芳亮去，六萬老營兵足夠收拾他們了,?！?p> “不成，還是小心為上,，雖然不怕他們,，可也不能太大意?！崩钭猿伤伎剂艘粫?，斷然說道，“再有,，邊軍新降,，人心未定，不足以作為憑恃,?！?p> “那大王的意思是……”牛金星探問道。
“立刻飛函,，命令彰德的劉汝魁,、真定的馬重僖、大同的張?zhí)炝?，各帶本部兵五千向京城集結(jié),，命令袁宗弟統(tǒng)帶右營的兩萬人暫不南下，先放過左良玉,，立刻回京,?！?p> “好,，大王這是萬全之舉，有備無患,?！?p> 牛金星先捧了李自成一句，忍不住又拿起那張招貼來看,。
“這究竟是何人所留,，當(dāng)真令人難以索解......”他喃喃自語道,，“敢用一個諭字，口氣倒是大得很,?！?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