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清晨,，天剛蒙蒙亮,，操江誠意伯劉孔昭的兵船，便開始在這一段江面上往來游曳,，盤查過往船只,，而一艘大渡船則自桃葉渡出發(fā)，將浦口大營的六名信使連人帶馬送過了長江,。
這六名信使也不過是軍中信差的尋常打扮,，唯一的不同是他們前胸所挎的封袋上，鑲有一支鷺鳥的紅色尾羽,，當(dāng)他們通過南京城的外郭,，然后從京城的定淮門飛馳而入時，守門的城門領(lǐng)和兵士們都驚呆了,。
這是紅旗捷報,！
說不清楚已經(jīng)有多久沒見到過這個了，最近朝廷先是正式宣布了北京城已被流賊攻破,，然后就在這幾天里,，崇禎爺歸天的消息又在坊間紛紛傳播開來，有的人家甚至已經(jīng)私下戴起了孝,。
在這樣的時候,，從江北送來了紅旗捷報，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,，難道朝廷又在哪兒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勝仗嗎,？
然而隨著紅旗信差奔向五府，奔向六部,，奔向五城兵馬司,，奔向翰林院和太醫(yī)院，奔向提督軍務(wù)守備勛臣府,，奔向守備太監(jiān)衙署,，這個疑問很快便有了答案。
自從大順軍兵臨北京城下之日起,，朝廷的一切政令無法發(fā)出,，南京的官員在接到崇禎皇帝“命天下兵勤王”的詔書以后，就再收不到京城發(fā)來的邸報了,，這令到南京各衙門大臣,、守備太監(jiān)、勛臣們越來越感到不安,。
南北之耗莫通,，河山之險盡失，已經(jīng)讓人有了一種不祥的預(yù)感——這是宗社危情,！
隨后,，雖說終于確認了京城被破、太子落于賊手的消息,，但因為崇禎帝的下落始終不明,，所以內(nèi)心里焦急不安的大臣們也不敢輕舉妄動。直到最近,，收到了帝后雙雙殯天的傳聞,，雖然對外仍然“禁止訛言”，但內(nèi)心里實是已經(jīng)信了,，只差一個正式確認而已,，于是下一步的擁立之事，便成為了頭等重要的大事,。
南京的朝堂之中,，依然是東林遍布，現(xiàn)在兵部是時局的焦點,，而兵部尚書史可法北上勤王去了,，于是每每就由屬于東林黨的兵部侍郎呂大器出面，召請大老們在此集議,，要把新君的人選議出一個結(jié)果來,。
今天也不例外,，在座的除了兵部侍郎呂大器之外，還有南京守備太監(jiān)韓贊周,，南京戶部尚書高弘圖,，左都御史劉宗周，右都御史張慎言,，詹事府詹事姜曰廣等人,。不過今天與往日相比，又多了一個人,，在籍禮部侍郎錢謙益,。
錢謙益雖然在籍，不算官身,，但眼下的東林眾人把他視為東林黨魁,，這樣的大事他當(dāng)然不會錯過，這次是專門從原籍常熟趕來南京主持其事,，到處游說,，堅決反對立福王朱由崧，而是提議迎立潞王朱常淓,。
盧九德一點都沒有猜錯,，這一回東林黨不僅是不打算講道理，而且簡直就是準(zhǔn)備將道理反過來講,。
原來爭國本的時候,，東林黨維護的是倫序，講究的是“有嫡立嫡,，無嫡立長”,，從道理上來說，這是對的,。
皇朝繼承人的確立,，需要有一個明確的標(biāo)準(zhǔn)，最重要的是保證交接的穩(wěn)定,，不要造成混亂,，也不要給他人以口實。
長幼尊卑,，就是一個很好的標(biāo)準(zhǔn),，簡單明了，不易混淆,，總的來說就是“立長”,。而若是有人想“立賢”，立刻就會招致混亂，因為賢與不賢,，沒有統(tǒng)一的標(biāo)準(zhǔn),，你說你賢，他說他賢,，爭執(zhí)起來哪有一個盡頭,？最后往往成為權(quán)臣權(quán)監(jiān)或者后宮們操控廢立的借口。
而現(xiàn)在,，南京的東林黨人，為了曾經(jīng)與鄭貴妃和福王家族結(jié)怨太深的緣故,，深恐一旦朱由崧登上大位,，或許會招致報復(fù)，所以拋開了曾經(jīng)堅持的原則,，居然要以“立賢”的名義,，反對迎立福王朱由崧了。
“福藩早在尚為世子之時,，已有貪婪好色之名,，”錢謙益把話說得很露骨，“方才我所說的七件事,，貪,、婬、酗酒,、不孝,、虐下、不讀書,、干預(yù)有司,，這都是有公議的，在座的諸公,，大約亦有耳聞,，誰敢編造？”
錢謙益的這個說法,，立刻得到了南京戶部尚書高弘圖的認可,。
“錢牧齋所言不錯，眼下是非常時刻,，凡事不能以常理度之,，潞王素有賢名，江南士紳望若甘霖,，一旦得立,，足安眾心?！?p> 兩位大佬有言在先,，旁人也紛紛附和,，只有鄭元勛，不肯同意,。
“諸位,，神宗皇帝四十八年，德澤猶系人心,，豈可舍孫立侄,？”他激動起來，話也說得很犀利,，“況且應(yīng)立者不立,，則誰不可立？萬一左良玉挾楚,，鄭芝龍挾益,，各自都立一個賢王，到時候追根溯源,，都是我們今日之錯,！”
“元勛，別動意氣嘛,，”呂大器勸道,，“剛才不是也說了，現(xiàn)在是非常之時,，若是所立之君不能孚眾望,，則于恢復(fù)大業(yè)怕是亦有損害啊?！?p> 錢謙益見總還有人不服,，心中略覺焦躁，想把史可法抬出來說事,。
“東川,，史憲之帶兵北上勤王，聽說是在天長縣停住了,，”他問呂大器道,，“史公一向腦子清楚，我猜他必是屬意潞王,，對不對,？”
“這……”
呂大器一時語塞，心說那一位恐怕正在天長縣里哭得昏天黑地呢,，你現(xiàn)在問我這個,，怕是不太合適。
這時卻聽外面忽然一陣喧鬧，過了片刻,，一位叫羅有懷的兵部司官,，雙手緊緊攥著一個封袋，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,。
“羅有懷,，你這是什么樣子？”呂大器以上官的身份斥責(zé)道,，“官儀何在?。俊?p> 羅有懷根本不理他,，把手中的封袋揚起來了,。
“萬歲爺南巡，御駕已停駐浦口大營,！”他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說道，“著南都各府院部大臣,，分批過江覲見,！”
仿如一個晴天霹靂，屋內(nèi)的眾人都驚得呆住了,，過了片刻,，劉宗周忽然雙目流淚，顫抖著舉起雙手,，喃喃道：“天啊……”
卻見守備太監(jiān)韓贊周跳起身來,，抓起烏帽子，一溜煙地沖出了屋子,，眾人這才反應(yīng)過來,，亂成一團，紛紛取了自己的物事,，向屋外跑去,。
只有錢謙益，慌的不知該如何是好,，一把扯住了呂大器,。
“東川，你看我該不該去覲見萬歲,？”錢謙益的胡子一抖一抖地說,，“我沒有烏帽，你說現(xiàn)在去買,，還來得及不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