合陽縣在上郡，是很不起眼的一個縣,。

　　不起眼,，卻說的不是小。

　　上郡和北地郡的地方很大,，所以每個縣的管轄區(qū)域,，也便很大。

　　其實(shí)像合陽這樣的一個縣,，足足頂?shù)蒙厢派揭詵|的兩三個縣,。

　　但大，卻又并不意味著富,。

　　在上郡眾多的縣中,，合陽縣產(chǎn)糧最低，人口不多,，地處偏遠(yuǎn),，道路不通，又不受匈奴威脅,，一大半的轄區(qū)都在群山塬中,。

　　往往從一個村子，走到臨近的另一個村子,，就要翻過好幾座山源,，走兩三天的時間。

　　當(dāng)年魏國占據(jù)上郡,，就唯獨(dú)看不上合陽縣這窮困地方,，對這里從未染指。

　　而義渠當(dāng)年雖然名義上占領(lǐng)了這里，卻也對這里沒有任何管理,。

　　合陽縣是窮縣,，莫說是上郡，在整個秦國的四十多個郡,，上千個縣里,，都是能排進(jìn)前二十的窮縣。

　　這樣的窮山僻壤,，使得合陽縣向來不被人在意,。

　　即便是上郡郡守馮職，去合陽縣視察的次數(shù),，也少得可憐,。

　　合陽縣的縣令，也不敢說自己親身去過合陽的每一個鄉(xiāng),、亭,、里。

　　別說是魏國和秦國對這里不怎么瞧得上,。

　　就算是匈奴,，百年間也極少光顧，這片能跑死馬卻見不到人煙的群山塬,。

　　合陽縣的縣城并不算大,，城墻卻修得極為規(guī)整。

　　修城墻的時候燒了很多方磚,，這樣砌出來的城墻,，既堅(jiān)固又好看。

　　蒙恬修北方長城,，很多地方都不舍得用這樣的方磚,。

　　膚施縣的城墻，也不過是夯土城墻,。

　　但在合陽縣,，卻是磚城墻。

　　越是窮的地方,，越好面子工程,。

　　修城墻的時候，縣里說是為了防御匈奴,，征收了不少錢糧,。

　　但整個合陽縣，已經(jīng)好幾十年沒人見過匈奴的模樣,。

　　合陽縣的街頭,，行人倒是三三兩兩,，衣著破舊，和整齊大氣的城墻,，很不協(xié)調(diào),。

　　在合陽,，一戶人家窮到共穿一條褲子是常有的事情,。

　　街道上隨處可以見到因?yàn)橛|犯秦法，而被斬?cái)嚯p手,，雙腳,，或者挖去膝蓋骨的殘疾人。

　　這些人在路邊,，只能爬行,，乞討。

　　但在這窮地方,，乞討是要不來錢的,。

　　能吃上口殘羹剩飯，就已經(jīng)是天賜之福了,。

　　不過,，卻也幾乎沒有人憐憫這些被斬?cái)嗔穗p手雙腳的人。

　　他們中的大多數(shù),，是犯了盜竊之罪,。

　　還有一些，則是因?yàn)橘€輸欠債,，被施了私刑,。

　　越窮的地方，私賭和私刑就越昌盛,。

　　路上行走的十個人中,，倒是有三四個人的臉上都刺著字。

　　在其他郡縣,，臉上被刺字,，是一種恥辱的象征。

　　大多數(shù)臉上被刺了字的罪犯,，都會羞于見人而閉門不出,，或者帶上面罩遮掩自己臉上的刺字。

　　但在合陽縣,，由于臉上刺字的人,，實(shí)在太多。

　　便已經(jīng)見怪不怪,。

　　沒有人會遮掩自己臉上的刺字,，甚至有些人以此為榮,。

　　反倒是那些臉上沒有被刺字的尋常人，會畏畏縮縮,，生怕這些臉上刺過字的兇徒,。

　　一個臉上被刺字的壯漢走在路上，沒有看見地上正在爬行的一個雙腿被砍掉的人,。

　　被絆了一個踉蹌,。

　　待看清地上的人后，臉上刺字的壯漢頓時目露兇光,。

　　狠狠一腳踩在地上爬行之人的臉上,。

　　“羞你先人的，敢絆老子,？尋死否,？”

　　被斬?cái)嚯p腳的人，不敢反抗,，只是低聲求饒,。

　　那壯漢則腳在斬?cái)嚯p腳的人臉上蹍了好幾下，這才罵罵咧咧地離開,。

　　周圍的人見怪不怪,，這樣的事情在合陽縣，是日常,。

　　集市上倒是還算熱鬧,，許多賣吃食、生活用品,、農(nóng)具的鋪?zhàn)雍蛿傋印?p>　　卻也還能看到一些人,，給自己衣領(lǐng)上，插上了一根狗尾巴草,。

　　那是代表,，這些人活不下去了，想要將自己賣為奴隸,，討口飯吃,。

　　又有好幾對丈夫帶著妻子，坐在集市街邊的不起眼處,。

　　有路過的男人挑選貨物似的打量妻子容貌和身材,，然后和丈夫講價(jià)。

　　價(jià)格合適,，夫妻兩人便帶著客人往街后的民房走去,。

　　那不是賣妻，而是租妻,。

　　牽著一匹高大的黃色駿馬的紫衣少年,，看到了這一幕,，皺了皺眉頭。

　　這合陽縣,，和自己以前聽聞的,，卻是大不一樣。

　　老大父還在世的時候,，曾經(jīng)說過,。

　　在他年輕的時候，大抵是五六十年前,，曾經(jīng)來過合陽縣,。

　　這里民風(fēng)淳樸,，村民們雖然很窮,，但熱情好客。

　　老大父一輩子厭惡秦國虎狼,，但唯獨(dú)對這合陽縣,，卻推崇備至。

　　他說,，合陽縣的秦人很窮,，但窮得很有風(fēng)骨。

　　此番,，姜妍出門游歷,，便依著自己小時候聽老大父說過的地名。

　　來到了這合陽縣,。

　　只是不想,，來到縣城看到的，卻是一副這樣的樣子,。

　　到處是斷手?jǐn)嗄_的人在乞討和爬行,，臉上刺字的人則面露兇光。

　　很多人看向自己和大黃馬的眼神,，都是貪婪的,。

　　忽然，前面?zhèn)鱽砹藖y糟糟的聲音,。

　　引起姜妍的好奇,。

　　走去一看，卻發(fā)現(xiàn),，上百個黔首,，正圍在縣令府邸的門前吵鬧。

　　這番熱鬧,，已經(jīng)吸引了更多的行人,，駐足觀望,。

　　很快，縣令府前,，便聚集了數(shù)百上千人,，街面之上，水泄不通,。

　　還未走到近前,，姜妍便看見那為首的幾個黔首，抬著一大塊門板,。

　　而門板上,，躺著一具少女的尸體。

　　姜妍嚇了一跳,，倒吸一口冷氣,。

　　聽清了那些黔首的吵鬧，姜妍這才了解事情的經(jīng)過,。

　　幾天前秋收剛完,，合陽縣便發(fā)了一條通告。

　　長公子扶蘇要做生辰,，也就是過生日,。

　　要求各縣獻(xiàn)上生辰禮。

　　并且山賊馬匪屢次襲擾鄉(xiāng)民,，長公子要剿滅山賊馬匪,，需要大量的錢糧。

　　于是縣府派人下到亭,、鄉(xiāng),，征集錢財(cái)和糧食，要求每家每戶都要上繳錢糧,。

　　皇權(quán)不下鄉(xiāng),，合陽縣也是如此。

　　縣府將征集的命令,，下到了各鄉(xiāng),，然后由鄉(xiāng)嗇夫和鄉(xiāng)紳征收上繳。

　　說白了就是不管你怎么征收,，反正就是要把錢交上來,。

　　交的錢不夠，那便換了鄉(xiāng)嗇夫,。

　　若是再少的,，還要問罪。

　　可合陽縣這么窮,，黔首連褲子都穿不上,，又哪里來得錢糧,？

　　很多民戶實(shí)在拿不出錢糧來。

　　鄉(xiāng)嗇夫和鄉(xiāng)紳,，可不管黔首們到底有沒有錢,。

　　拿不出錢糧，那便逼著黔首,，賣了土地,。

　　再或者直接強(qiáng)行拉人去賣做奴隸，以換錢糧,。

　　男丁賣去頂替富戶商人的徭役或者直接變成奴隸,，女子便賣到富戶鄉(xiāng)紳家中，做了私妓,。

　　有一戶黔首家的女兒,，在鄉(xiāng)嗇夫帶著縣兵強(qiáng)拉人的時候，不愿為妓,，卻生生被鄉(xiāng)嗇夫打死,。

　　這個村子的黔首,，終于再受不了如此苛政,。

　　這長公子做生辰，也不能置黔首生死于不顧??！

　　于是村民斬了鄉(xiāng)嗇夫，殺死縣兵,。

　　又抬著少女尸首,，來到縣令府，要討個說法,。

　　來的不只是一個村子,，而是三四個村子的黔首。

　　烏泱泱一大片,，提著鋤頭,、爬犁之類的農(nóng)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