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 離家
就算再想當(dāng)只鴕鳥把頭縮起來,這門還是不得不開的,。
里正的嘴臉看起來十足讓人厭惡,,身后跟著兩個穿綠衣的人,阿福娘緊緊抱著阿福,,雖然她也在不停的發(fā)抖,。
阿福倒不覺得害怕,她只覺得自己從小到大的經(jīng)歷,,最離奇的就算是今天了,。變故一樁接著一樁,簡直讓她應(yīng)接不暇。
“這家有兩個女兒,,昨日嫁了一個,,這是另一個?!?p> 里正翻著冊子:“朱氏二女,,生于天景十八年,沒錯,。昨天出嫁的是朱家的長女,。”
朱氏二女,?
阿福慢慢回過神來,。
是啊,阿喜比她個高兒,,臉盤瘦,,許多街坊總弄錯,覺得她才是朱家的大女兒,。
而且阿喜是用她的名字出嫁的,。
“他叔,阿,,我這個女兒她給人做婢女,,是簽了五年契約的,這約還沒滿的……論理,,是不能征選的啊,。”
“哦,?”里正的臉上的笑意看和阿福娘和朱平貴都心里發(fā)涼:“那主家是誰,?把身契拿出來看看?!?p> 呵,,阿福突然明白了。里正當(dāng)然知道她才是老大,,所以他才這樣說,。不管怎么樣,看樣朱家都得出一個女兒了,。對了,,里正家也只有一個女兒,不知道他的女兒,,又有什么辦法可以脫身,?
當(dāng)初寫的那份契紙是一式兩份的,,朱家是有一份。但是契紙上寫的當(dāng)然是阿福的名字,,不是阿喜的??墒?,里正剛才話里已經(jīng)敲定了,阿福嫁人了,,那就算拿出那份契紙來,,也沒有辦法。除非再告訴他們,,昨天嫁人的不是長女是二女,,那阿福才能脫身。
娘會這樣說嗎,?哥哥會這樣說嗎,?
阿福并不抱希望,她看看娘,,又看看哥哥,。
阿福是她娘生的,但是阿喜和哥哥不是,。娘不是原配,,爹的原配生了朱平貴之后身體極差,當(dāng)時朱家的家境還好,,娘是當(dāng)奴婢被買來的,,后來生了阿福之后,爹原來的妻子生阿喜死了……
說起來,,阿福的娘要是偏心苛刻前頭人留下的兒女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吧,?可阿福的娘偏不是這樣,有好吃的,,新衣裳,,那都是盡著朱平貴和阿喜,阿福從來都得排盡后頭,。要是阿喜做錯了事,,那挨罵的一定是阿福,誰讓她沒看好妹妹,?過年的時候,,阿喜裁兩身新衣裳,那阿??隙ㄖ挥幸簧?。阿喜個頭高,早就長過了阿福,阿福記得有一年過年,,家里沒有余錢,,娘給阿喜做了兩身,一身紅一身綠,,沒給阿福做,,只把去年給阿喜做,但是阿喜不愛穿的一身兒衣裳給阿福穿,。
哥哥平時對她們倒是都差不多的,,但是……隔一層還是隔一層,這個時候哥哥會做什么選擇,,阿福想也不用想,。
至于娘……阿福不止一次想,這個娘好象不是自己的親娘,,自己才是后娘生的,,要不就是街上拾來的。
況且,,阿喜嫁都已經(jīng)嫁了,,難道把她再從劉家拉回來讓她進(jìn)宮嗎?
阿福扯扯裙幅站起來,,里正指著她跟那兩個綠袍人說:“二位瞧瞧,,是個齊全姑娘吧?手又巧,,心又細(xì),,遠(yuǎn)近提起來都是滿口的夸?!?p> 那兩個人看起來年紀(jì)都曖mei,,應(yīng)該不年輕了,但是臉白無須,,站在那兒的時候不象一般男人那樣抬頭昂胸,,他們的肩膀和胸都有點微微含著……和里正,還有平貴哥一比,,他們……少了陽剛氣,。
——是宦官!
他們看人的眼光也讓人覺得不舒服,,眼睛并沒睜大,,眼皮也沒抬起,但是目光卻顯的又陰又利,,往阿福全身上下掃一眼,,微微點頭,,一個字也沒說。
里正的笑容里帶著討好的意味,,看到那人點頭,,又露出如釋重負(fù)的神情。
“嘿,,朱家姑娘,,你這就收拾一下,咱就動身吧,?!?p> 平貴哥還想說什么,,還沒出口就給堵了回去:“我說平貴你也看見了,,前面那想帶著女兒跑掉的老孫家,一家人的屁股可都給打爛了,。別說咱是平頭百姓,,就是那一二品的大官,采選使到家,,那還不是得按規(guī)矩來,?別多耽誤啦,讓閨女收拾一下,,快和這兩位走吧,。”
阿福娘拉著阿福,,緊緊的攥著她的袖子,,雖然沒有嚎啕大哭,眼淚卻象斷線珠子一樣,,撲籟籟的落,。
娘最后還是沒有說話,平貴哥也沒說話,。他甚至沒敢和阿福對視,。
哥大概是有愧。
娘也是,。
事情做都做了,,現(xiàn)在落個欺騙的罪名,也實在劃不來,。反正,,兩個女兒,注定是得出一個,。
“嗨,,朱家嫂子,,你看看,你這有什么好不開的,?這閨女去吃皇糧當(dāng)差,,不比做人婢女要強(qiáng)?再說,,你不知道,,人家家知道女兒要應(yīng)選進(jìn)宮,那還歡天喜地呢,,保不齊讓貴人看中了,,一朝飛上枝頭,那全家可跟著雞犬升天??!”
雞犬升天?阿福肚里嘀咕,,升天是好事,?那你自己怎么不快升天去?
屋里的氣氛十分怪異,,母親的淚眼,,哥哥的沉默,里正的威逼,,還有那兩個宮使讓人不寒而栗的目光……
阿福忽然開口說話了,。
她喊了一聲娘。
阿福的娘一邊抹淚,,一邊殷切的問:“怎么了,?你想說什么?”
“我餓了,,先給我弄點吃的吧,。”
那是阿福在家吃的最后一頓飯,,娘做飯的時候大概有點心不在焉,,菜咸了。阿福默默的就著湯餅吃完,,里正守著門口,,大概是生怕她跑了。阿福娘瞪著他說了句:“你家的金鳳,,你就舍得送她也進(jìn)宮嗎,?人心都是肉長的!誰知道這一去,,還……”
里正臉上的神情有點難堪,,有點惱怒:“阿福娘,,誰讓你家姑娘早不回來晚不回來,偏偏這時候回來了,?這戶冊上有多少適齡姑娘待選,,又不是我更改的是不?”
娘又說了句:“早湊夠了人,,你家金鳳就能免去征選了,?”
里正眼角的筋跳了一跳,沒再應(yīng)聲,。
阿福娘收拾了個包袱,,里面那幾件,其實還是阿喜的衣裳,。阿福已經(jīng)離家很久,,家里沒有她什么衣服。
“哥,,有件事……”阿福想和哥哥說一聲,,離開山上的時候,,她把師傅平時挺珍視的那個小箱子收在一個穩(wěn)妥的地方,,怕萬一有賊闖了門——可是那兩個綠袍人已經(jīng)又走了過來催促,里正只恨不得上來推搡她催逼她快些上路,,阿福只來及說:“好好照應(yīng)家里,,不用掛心我。有機(jī)會我會托人送信回來的,?!?p> 娘只是扶著門框哭。
阿福轉(zhuǎn)頭看看她,,嘴動了一下:“多保重身體,。”
她說的聲音很低,,還沒有娘的哭聲大,。
阿福想,娘是真的舍不得她的,。
真的,。
但是她似乎活在自己的奇異的道德規(guī)范中,她始終沒有一點要松口說出阿喜的事情來的樣子,。
阿福記得小時候,,不知道是堂姑還是表姑媽來家,指桑罵槐的數(shù)落娘,。娘出身不好,,沒嫁妝,,連紡布持家這些也都比不上原來的大娘。
那個姑娘指著阿福說:“你的女兒就吃的圓潤白胖,,我大嫂的姑娘就瘦成這樣——”
阿喜是天生的瓜子臉,,怎么吃好的也是不胖的。
阿福跟著那兩個綠衣人走到街口,,上了一輛牛車,。車?yán)镆呀?jīng)有兩個姑娘坐在那兒,天黑下來,,可是街巷的兩邊卻沒有亮起燈,。四處靜悄悄的,仿佛害怕驚動了什么,。
阿福抱緊那個單薄的小包袱,,沒有去看左右的人。
牛車動了起來,,軋軋的響著,,朝前駛?cè)ァ?p>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冬天真是添膘的時節(jié)啊==~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