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滄舟回到吼門水道附近,，路延達已駕著破風趕來，后面跟著數(shù)十艘小船,，或是高把哨,，或是蒼山船，或者就是漁船,。盧復禮道：“三公子,，現(xiàn)在去增援么？”

　　李彥直心里估算了一下,，覺得以雙方的船只和火力判斷,，在海面上斷斷打不過,！便不登破風，在海滄舟上下令,，命路延達駕駛破風在吼門水道外巡弋,，又命蔡二水率二十艘小船在從吼門水道出，沿著白沙島北側(cè)行走,，再從澎湖灣東面的水道入,，然后再從吼門水道出，如此周而復始,，以為疑兵,。又布置了一百名民夫與二十名機兵，在白沙島竹墻縫隙出出入入,。

　　吉貝嶼方向的炮聲停止了,，那支佛郎機船隊稍作整頓，或者亦在打探消息,，過了有小半個時辰,，便又向白沙島方向開來，李彥直心道：“吉貝嶼上的漁民此刻應該已有人成為俘虜,，不過我如何調(diào)動兵力,，澎湖灣虛實如何，那些漁民料來不知,?！彼捅R復禮等在岸上埋伏，心中都有些忐忑,，盧復禮的手心很快就沁出汗來,。

　　佛郎機船隊的七艘大船只開了六艘來，剩下一艘停留在吉貝嶼附近,，船隊開到白沙島外數(shù)箭之地,，沿著白沙島由東至西游蕩了一會，李彥直心道：“好,！他們沒摸清我們的底細,！”敵船又逼近了些，向竹墻開炮,，因離得遠了,，炮彈大半沒瞄準，多落在灘壁上,，只有一顆炸到竹墻,，李彥直望見，便命幾個勇敢的機兵急向炮彈落下處沖去，從被炮彈轟擊過的地方竄出,，跳了兩跳,，又躲入竹墻當中，從海上遠遠望來,，但見竹墻倒塌之后便有人影竄伏,，倒像每一堵竹墻后面都埋伏有人似的。這白沙島北側(cè)的竹墻延綿十余里,，若每堵竹墻后都埋伏著人,，則光是數(shù)量亦甚驚人。

　　這時吼門水道外的“破風”也稍稍向船隊逼近,，蔡三水又率領(lǐng)小船隊從澎湖灣東面逆向而出,，似有反擊之態(tài),，對面六艘大船停留了片刻，終究沒有繼續(xù)進發(fā),，卻掉轉(zhuǎn)船頭，回吉貝嶼去了,。

　　看到這里,，李彥直才松了一口氣,，心道：“第一個難關(guān)終于過去了,！”他知道，這疑兵之計已為他爭取到了一些極為寶貴的時間,。

　　這時陳羽霆也趕到了白沙島,，因問戰(zhàn)況如何，李彥直道：“若打海戰(zhàn)我們不是對手,，吉貝嶼失陷了。不過對方似乎還弄不清楚我們的虛實。現(xiàn)在只好設法先拖延時間,，我剛剛給吳平和王牧民發(fā)了第二封文書告急，等他們回來我們再作反擊的打算,?！迸赃叡R復禮又為陳羽霆詳述經(jīng)過。

　　陳羽霆聽完后道：“這疑兵之計怕頂不了多久啊,?！?p>　　“對，所以我們要趕緊行動,！”李彥直道：“對方船炮厲害,，澎湖諸島的縱深太淺，先得趁著這段時間,，把老弱婦孺移到安平村,。大員較大，若最后安平村也被攻破,，仍可向內(nèi)陸撤去,，以等待援軍的到來。若援軍到來前對方就進攻,，那便以整個澎湖作戰(zhàn)場,！”想了想，又叫來盧復禮,，道：“你敢去敵營走一遭么,？”

　　盧復禮挺胸道：“敢！”

　　李彥直道：“那是可能會丟性命的事??！”

　　盧復禮道：“我不怕！”

　　“好,！”李彥直道：“眼下我們要轉(zhuǎn)移婦孺,，這需要時間。要拖延時間,，一是用海戰(zhàn)和他們磨,，一是交涉。我們的兵力不足,，除非用奇,，否則一接鋒就得露餡。但要是什么都不做,，他們等不了半日又會來騷擾,，那時就糟了,。因此我想派個使者去交涉。若他們不殺使而愿意談,，不管談成什么樣子,，一來一回就能拖個幾天?！?p>　　盧復禮道：“我懂了,，我去到那里，就跟他們磨,?！?p>　　“不對！”李彥直道：“我們的目的是要跟他們磨,，但不能一開始就表現(xiàn)出這樣的態(tài)度來,。”

　　盧復禮問：“那應該如何,？”他是止戈館的高材生,，文武兼?zhèn)洌趯W生中算是不錯的人才,，但實戰(zhàn)經(jīng)驗卻比較有限,，遇到這等未曾遇到的事情就顯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。

　　李彥直心道：“若是風啟,、逸凡在此就好了,，風啟老練，逸凡靈動,，復禮終究不如他們,。”又想起另外一個人：“若是他沒背叛我,，此刻只需告訴他讓他去敵營走一遭,，都不用說別的，他就能將事情辦好,！”可這些人,，此刻都不在他身邊,。他歷數(shù)身邊人才：陳羽霆要料理遷徙事宜,，動不了；幫忙料理后勤工作的王晶凱比盧復禮更文氣,，去不得,；主管鳥銃隊伍的黃北星和中級將領(lǐng)路延達打仗都是一把好手，但都是粗人出身,，不大會說話,；蔡大路更加不行,，他的兩個兒子倒是可造之材，可惜培養(yǎng)時間還嫌短了些,，李彥直還不能完全信任——想來想去,，這些人都不見得比盧復禮好,。

　　“早知道這才來就該多調(diào)幾名六藝堂的弟子過來?。　痹捠沁@么說,，可六藝堂弟子雖然號稱三十六,，但那是把入室五人也包括進去的，而其中還有兩個隨破山叛逃了,，所以六藝堂此刻實際上僅有三十三人,。李家的事業(yè)越來越大，且大多數(shù)地方都正處于大發(fā)展階段,，處處都等著用人,，李彥直此次出海救兄，光是一以室弟子就調(diào)動了吳,、陳二人,，泉州、漳州都各有專人配合,，又有王牧民在海上候命,，在他看來，調(diào)動這樣一個團隊來辦一件事情已經(jīng)是近期少有的了,，不想出海之后才發(fā)現(xiàn)事情比他預想中還要麻煩,！

　　手頭乏人之際，二線人才也只能拿來當一線人才用了,，于是李彥直只好耐下心來,，手把手地教盧復禮，道：“你要先別害怕,，然后才能去,。”說到這里,，忽想：“以復禮的心理素質(zhì),，只怕還沒能自己忽悠自己，要讓他不害怕,，我得先忽悠忽悠他,。”便道：“其實你覺得敵我雙方,，勝敗如何,？”

　　盧復禮道：“我們不如他們,。”

　　李彥直笑道：“你啊,，雖是福州止戈館的高材生,，終究少經(jīng)歷練，沒法看破強弱虛實的表象直探兵家的勝負真諦,。其實此刻的形勢,，貌似敵強我弱，實則不然,。佛郎機人若是剛才不顧一切沖進來,，或許還有勝算，但良機稍縱即逝,，他們臨門不入,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。我如今已有破敵之計,?！?p>　　盧復禮又是訝異，又是驚喜,，絲毫不疑,。

　　李彥直道：“如今敵方所恃著，船,、炮而已,，而我們卻另有幾條有利條件：人和、地利,！澎湖灣的地形水道,，我們比對方熟，只需給我一日功夫,，讓我布置好陣型,，管叫他們一艘船進來一艘船滅！一百個人進來一百個人死,！我現(xiàn)在唯一擔心的,，是激戰(zhàn)一起，傷及婦孺,，所以要先把他們移到安平村去,。所以你此次出使，只要照顧好自己就行,，其它的也不用太過擔心,。”

　　盧復禮連連點頭,，道：“是,?！?p>　　李彥直繼續(xù)說：“去到那邊，若他們不一炮把你轟殺在海面上,，那這事就成功了第一步,。若到了他們那里，他們卻將你扣住,，不聽你說話也不讓你見首領(lǐng),，那你也就無法可施。但他們要是讓你見到他們的首領(lǐng),，那這事就成功了第二步,。見到了他們的首領(lǐng)，若那首領(lǐng)橫蠻,，不由分說地把你殺了，或根本就不容你說話,，那這事也就結(jié)束了,。但要是那首領(lǐng)容你說話，那這事就成功了第三步,?！?p>　　盧復禮又點了點頭，心想：“這有什么難的,，不過是碰運氣罷了,。”

　　李彥直又道：“等見到了那首領(lǐng),，他必問你來意,，你就將我的身份表一表，說我是奉了朝廷的旨意,，要在澎湖重建巡檢司,，是這一片海域的巡海官……”

　　盧復禮聽到這里一愕，道：“澎湖巡檢司,？三公子你是巡海官,？”臉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。

　　“我怎么不是巡海官,？”李彥直道：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，萬國之王，也均是我大明天子之臣,！澎湖大員,，本我中華舊疆！我本是舉人,，在縣令不管的鄉(xiāng)里就有守土之責,！這次又是稟明了都司出巡東海,，怎么不是巡海官？至于澎湖,，這里本來就是我中華舊地,，官署只是暫時廢棄而已，現(xiàn)在有必要了就重建,，這又有什么好訝異的,？”

　　盧復禮哦了一聲，覺得這樣說也沒錯,。在明代,，由于進士一般是在外做官，所以舉人便是地方上最重要的鄉(xiāng)賢,，在地方官員沒有正式介入的領(lǐng)域內(nèi),，舉人便是地方庶務約定俗成的領(lǐng)袖，具有半官方的權(quán)威,，在大中華地區(qū),，舉人的這種社會地位經(jīng)過上百年的強化早已深入民心，當初蔡大路等寨主之所以那么快就歸順李彥直,，這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,。

　　李彥直見盧復禮被自己說服，才繼續(xù)道：“我是巡海官,，你就是巡海官的部屬,！是這一帶海域理所當然的管理者！見到了那些佛郎機人,，你不要客氣,！就責問他們——要疾言厲色地責問——為何要在我們澎湖巡檢司這里開炮！你不管他怎么回答,，總之他強硬也好,，示弱也好，你都要求他們趕緊放下武器,，隨你來澎湖灣謝罪,，接受孝廉老爺——也就是我——的審問?！?p>　　盧復禮一怔,，道：“他們要是不肯怎么辦？”

　　“他們當然不會干的,！但你別管他們的態(tài)度,！只要按照我說的我行我素，效果會更好！”李彥直道：“這時他們?nèi)羰钦Z氣見軟,，那就是被我們嚇住了,。就算語氣還強硬，只要沒有為難你,，其實也是摸不透我們的虛實,。那時候，你就可以將話講活一點,，給他們個臺階下,。只是他們定要從你口中探聽灣內(nèi)虛實，那時你就要注意了,，不要把我們的兵力說得太強,，讓人一聽就知道是吹牛，但也不用示弱,。你就按我們是一個千戶所的規(guī)模來描述就可以了——千戶所的建制,，你該知道吧？”

　　盧復禮道：“知道,?！?p>　　“嗯?！崩顝┲钡溃骸叭羰虑檫M展到這里，我料來結(jié)果不過幾種,，一是他們把你扣押起來,，一是殺了你不顧一切沖過來，但最有可能的,，卻還是放你回來,，或者是派個使者隨你回來，提出他們的無禮要求,。他們提什么要求你不要管,，除非是他們真的答應投降繳械，否則你不用理睬他們,，只要露出‘我們孝廉老爺不可能答應你們’的意態(tài)就可以了,。之后仍可順他們的意思，或自己回來,，或?qū)⑺麄兊氖拐邘Щ貋?。但回來只能坐小船，人?shù)不能超過十人,！否則的話就得開戰(zhàn),！回來時你要走吼門水道，到了吼門水道外就停船,，我會派人在那里接你,，并將那使者押進船艙中不讓他沿途看到我們的虛實,。都聽明白了嗎？”

　　盧復禮道：“都明白了,?！?p>　　李彥直又要他重復了一遍，然后才道：“好吧,。去吧,。一切小心。我教給你這些是怕你遇到我說的這些情況時不知如何應對,，但若是碰上我沒說的情況,，那你就隨機應變吧?？傊痪湓挘悍砰_了膽子干,！不要害怕！就算辦砸了也不用擔心,，萬事有我呢,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