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初五端午節(jié),,陳操之一大早起床開門,就見小嬋和青枝二婢就已經(jīng)等在門前,,不由分說拉著陳操之去一樓浴室,要給陳操之沐浴,,說這是老主母吩咐的,因為今日是端午,,要以蘭湯沐浴,,去污辟邪,。
浴室內(nèi)兩大兩小四只浴桶,,其中一只大的已經(jīng)注上半桶熱水,,水面漂浮著細碎的蘭蕙花瓣和草葉,熱氣騰騰,,芬芳滿室,。
小嬋伸手試了試水,,說道:“水還燙著呢,,要涼一會,,青枝,,先把小郎君發(fā)髻解了,。”
陳操之道:“兩位姐姐,,往日都是我自己洗浴的,,今日怎么——”
青枝手伸高給陳操之解散發(fā)髻,,一邊道:“今日是端午,,小孩子一早都要蘭湯沐浴,這樣就無病無災(zāi),,更不會生癤子?!?p> 陳操之無語,,他未滿十五歲,和八歲的宗之一樣只能算是童子,,只好任由小嬋和青枝擺布,。
試試水已合適,兩個俏婢便一起來給陳操之寬衣解帶,,陳操之并不忸怩,小嬋和青枝倒是臉頰緋紅,,小郎君長大了,,個頭比她二人都高了——
陳操之道:“兩位姐姐,,還是我自己來吧,不然的話,,你們兩個臉要滴出血來了?!?p> “啊,!”二婢一齊放開手,,去摸自己的臉頰,燙手哎,。
陳操之就在二婢的羞怯意亂中,,解衣裸裎,跨入浴桶,,慢慢浸下身子,看著那灑滿蘭蕙花葉的水面滿上來,。
小嬋和青枝對視一眼,,失笑道:“咱們兩個倒被操之小郎君取笑了,,真是丟臉,!”
兩個俏婢一起發(fā)狠,,上前陳操之按在浴桶里,櫛發(fā)沐身,,將陳操之搓得渾身通紅,,浴室內(nèi)吃吃笑聲不絕,。
宗之和潤兒由英姑帶著也來浴室沐浴蘭湯辟邪,,由兩架小屏風(fēng)把三個浴桶隔開,潤兒“格格”的笑,,撩水潑青枝,,淘氣地快活,。
叔侄三人沐浴后,,換上潔凈精致的細葛衣衫,,這時陳母李氏進來,將陳操之左袖捋起,,把一縷五色絲纏在陳操之胳膊上,,說道:“這是端午索,,又稱長命縷,,可以遠刀兵、辟鬼獸,、祛除瘟疫,,保佑我孩兒無病無災(zāi)、長命百歲,?!庇职岩粋€裝有雄黃和其他香料的小錦囊系在陳操之腰帶上。
宗之和潤兒的五色長命縷不是系在胳膊上,,而是由一塊小小的玉珮墜著掛在脖頸上,,然后分別得到了祖母慈愛祝福的話。
小嬋待陳操之頭發(fā)稍干,,便為他梳攏發(fā)髻,,戴上黑漆細紗小冠,、系好絳帶,退后兩步,,上上下下打量,,笑嘻嘻道:“青枝,你看操之小郎君象不象毛詩淇奧里寫的那樣——有匪君子,,如切如磋,,如琢如磨?”
青枝接口道:“有匪君子,,如金如錫,,如圭如璧——”
相傳東漢大儒鄭玄的侍婢皆通詩,曾有一婢被罰在庭院中下跪,,另有一婢路過,,取笑問:“胡為乎泥中?”下跪的婢女應(yīng)道:“薄言往愬,,逢彼之怒,。”二婢問答皆是《詩經(jīng)》原句,,家學(xué)淵源,,就連侍婢都風(fēng)雅如此。
小嬋,、青枝跟隨丁幼微多年,,到了陳家塢,陳操之叔侄更是每日吟哦不絕,,聽得熟了,,《詩經(jīng)》佳句竟也是脫口而出,不讓鄭康成家婢專美于前啊,。
……
端午后的兩日,來福去錢唐縣城接那兩戶佃客來陳家塢,,還要去馮縣相那里問訊,,看戶籍之事有無眉目。
這日將近午時,,有個皂袍道人來到陳家塢,,求見族長陳咸,自稱寶石山初陽臺葛洪的侍者,,請陳家塢前日去訪他不遇的那位少年有暇再去初陽臺道院一晤,。
陳咸知道葛洪的名聲,葛氏乃江南士族,,祖父做過東吳的吏部尚書,,其父官至邵陵太守,,葛洪自己也爵封關(guān)內(nèi)侯,但葛洪一心向道,,無意仁進,,王導(dǎo)曾邀他出任咨議參軍、散騎常侍,,葛洪皆推辭不就,,赴嶺南羅浮山結(jié)廬煉丹,是道教金丹派的祖師,。
陳咸也聽說過葛洪近的來隱居在明圣湖附近,,但從未見過面,也沒敢去拜訪,,怕吃閉門羹,,傳聞葛洪倨傲無比,吳郡陸始專程來拜訪他都不理睬,,可現(xiàn)在卻專門派侍者來請陳家塢的人去道院晤談,,真讓陳咸又驚喜又喜,猜想就是陳操之,,讓人去一問,,果然。
陳操之也很想見識一下那位著名的抱樸子,,當(dāng)即帶上來震和來德隨那侍者步行去西湖北岸的葛嶺,。
山徑幽深,道院靜謐,,須發(fā)皆白的葛洪看著陳操之從山下一步步走上來,,心道:“原來還真的只是個少年人——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處,,嗯,,此子不俗,錢唐陳氏雖非士族,,但詩書傳家,,比那些敷粉薰香、夸夸其談的士族子弟強上百倍,?!?p> 葛洪幼時家道中落,貧無童仆,,曾負笈求學(xué),、借書抄寫,頗嘗人情冷暖,對世情認識深刻,,不大看重士庶之分,,只問雅俗,俗客一律不見,。
陳操之看著古松下那個須發(fā)如雪,、腰板挺直的老道,心想這就是葛洪了,,現(xiàn)在差不多有七,、八十歲了吧,還能登山采藥,,真讓人肅然起敬,,葛洪不是那種一味求仙縹緲的務(wù)虛道士,他講究實效,,煉丹制藥即是為此,,十年前嶺南瘟疫流行,葛洪懸壺濟世,,活人無數(shù),,人稱葛仙翁。
陳操之離著十來步便深深一揖,,恭敬道:“小子陳操之,,有擾仙翁清修?!?p> 葛洪聲若洪鐘:“小小年紀(jì)來訪老道作甚,?也想求長生嗎?”
陳操之道:“聞道有先后,,豈在年長年少,!即以弈道論,垂髫童子可贏白發(fā)老翁,,何也,?”
葛洪大笑:“少年人,口氣不小,,你要與老道談玄論道,?”
陳操之道:“正想向仙翁請教?!?p> 葛洪道:“老道問你一難,如能答上,,即請入道院坐,,不然,哪里來回哪里去?!?p> 陳操之道:“敢請仙翁問難,。”
葛洪雪白長眉微微抖動,,吟道:“我命在我不在天,,還丹成金億萬年——此言何解?”
陳操之略一思索,,瑯瑯道:“儒家以為命運天注定,,而道家則認為可以通過煉氣服丹改變自己的命運、乃至掌握自己的命運,,長壽長生,,亦非虛無縹緲、不可追求,?!?p> 葛洪的這兩句話不算深奧,以陳操之兩世的見識自然應(yīng)答如流,,但在葛洪看來,,這少年的回答已經(jīng)足以讓他驚異了,又問:“那依你之見,,儒道兩家論命,,孰優(yōu)孰劣?”
陳操之微笑道:“仙翁,,這是第二難了,,似乎應(yīng)該進道院坐定再談?!?p> 葛洪哈哈大笑,,上前挽起陳操之的手,并肩步入道院,。
初陽臺道院頗為簡單,,只有一間三清殿,供奉元始天王,、玉晨道君和太上老君,,另外幾間是丹房、書房,、臥室和侍者道童的居室,,一個小院,有數(shù)株葛洪手植的梅樹,。
葛洪攜著陳操之的手到書房坐定,,陳操之見四壁書架卷軸落落大滿,不禁喜上眉梢,便求葛洪允許他借書回去抄錄,,五日之內(nèi)必還,。
葛洪幼時家貧,也是四處求書手抄,,今見少年好學(xué),,甚是歡喜,道:“好,,每次只借一卷,,歸還另借?!?p> 道童奉上苦茶,,這一老一少便問難辯論起來,陳操之對道家典籍所知不多,,只有一部《老子》算是頗通經(jīng)義,,其他什么《太清九鼎丹液經(jīng)》、《白虎七變經(jīng)》,、《洞玄五符經(jīng)》他聽都沒聽說過,,但陳操之有識見,思路敏捷,,用后世的化學(xué)知識來理解葛洪的金丹術(shù),,倒能頻頻騷到葛洪的癢處,畢竟隱居無知己是很寂寞的,,胸中學(xué)問無人傾訴更是寂寞,,所以,發(fā)如雪的老仙翁大為高興,,談興濃郁,,不覺日已黃昏,天色昏暝,。
陳操之驚起道:“啊,,聞仙翁高論,小子受益實多,,只是天色已晚,,小子要趕回去了?!?p> 葛洪猶自不舍,,道:“讓你那健仆回去報信,你就在道院歇下,,明日再回,,免得昏黑趕路,。”
陳操之道:“家慈會倚閭盼歸的,,小子這就告辭?!?p> 葛洪便不再挽留,,叮囑陳操之有暇即來訪,道院藏書盡他瀏覽,,又命那個仿佛是聾子的魁梧大漢送陳操之主仆一程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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