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允知道,，何苗是非要保荀緄不可,，這宦官姻親如何請得動車騎將軍？

　　追捕宦官親族的命令是三四天前才發(fā)往各郡縣,，潁川太守倒是麻利,，接到上邊的命令就動了手,，捉到人就往河南尹送。也虧得潁川士族林立,，郡守不敢大肆抓捕,，真要較了真，哪門哪戶不跟宦官有牽連,？

　　荀緄雖然出自潁川荀氏,，可其人風骨,、文名皆一般，完全不似其弟荀爽,。

　　“荀氏這是要壁虎斷尾了,。”

　　修剪完殘枝末節(jié),，主干才會更加茁壯,，太原王氏出身的王允心中已有計較，荀氏該是有人準備進新朝廷,，把荀緄推出來堵旁人口舌,。

　　“大尹明鑒，家父雖與閹宦結(jié)為親家,，可這其中緣由,，皆是為了小子一己私欲，是我貪圖美色,，才引來今日家父之禍,，我愿代父受過?！避鲝L揖墜地,。

　　王允也聽說過荀緄之子的名聲，又有何苗作保,，王允讓主簿帶著荀彧去監(jiān)牢探望荀緄,，自己跟車騎將軍坐在堂中聊起了天。

　　“車騎與荀氏有舊,？”王允沒有聽到過這類傳聞,，況且世家大族也不會輕易與貧賤外戚產(chǎn)生瓜葛。

　　“子師兄年長于我,，若不嫌棄,，稱呼我叔達便可。前日府中的刺客,，勞煩子師兄費心了,，小弟銘記于心?！蓖踉蚀藭r五十多歲,，頭發(fā)已是花白。

　　尊老愛幼,，何苗自稱小弟也沒什么心里障礙,。“小弟與荀氏子是第一次相見，以前也并不相識,，只是感念于他情真意切,，又曾聽聞過其人之名，故舍下這身面子,，來請子師兄徇私一回,。“

　　王允沒有拒絕何苗的稱呼,，只是說道：“車騎，依我看,，這荀家的事還是由他們自己決定,，你說呢？”

　　何苗聽出王允話里有話,，但卻不明白這其中的深意,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作何回答。

　　河南尹府衙另一頭,，主簿帶著荀彧穿過公房,，來到與王允官廳南轅北轍的監(jiān)牢中。荀緄入獄兩天,，身上倒是沒有傷痕,，就是衣服有些褶皺。

　　借著牢房墻上小窗透出的光亮,，荀彧見到了父親的窘迫,。想到父親平日里好姿顏、重儀表,，荀彧一時間情不自已,，眼角濕潤。

　　“父親...孩兒來遲了,?！?p>　　荀緄聽到這熟悉的聲音，轉(zhuǎn)頭便見到兒子的面龐,。

　　“大人,，能否讓我父子二人說兩句話？”荀緄問主簿后,，主簿乖乖地退出牢房外,，既然大尹賣了這個面子，自己又何必得罪此人,。

　　河南尹監(jiān)牢分為南北二房,，南房關(guān)押的都是市井之人，其內(nèi)擁擠不堪,，往往一間牢房要塞滿十數(shù)個囚徒,；與之對應(yīng)的北房則專門為士族,、高官修建，不僅每間牢房只供一人使用,，其內(nèi)的茅草也是隔兩天就換一次,，根本不會出現(xiàn)南房那種腌臜味道，而此時,，北房中僅有荀緄一人被關(guān)押其中,。

　　這種因罪而被收押的官吏和士族門閥之人，不知哪天就會起復,，就算不能起復,，朝內(nèi)鄉(xiāng)里還不知有多少人肯為其奔走。所以,，河南尹的歷任官吏一般都不愿意得罪在北房中的犯人,，荀緄也是如此。

　　“我兒,，你怎么來了,？”

　　“孩兒聽到父親入獄的消息，先是回了家中,，得知潁川已把父親送走后,，便又回了洛陽城，走了車騎將軍何苗的門路,，這才得見父親一面,。”

　　得知荀彧找的是外戚后,，荀緄松了一口氣,。自己離開家中時，已經(jīng)跟兄弟們叮囑過此事,，但就怕他們心頭一軟,，或是自己的兒子做出什么沖動的事情出來。

　　“既見過了,，就回去吧,，好好為官，凡事都聽你幾位叔父的,?！?p>　　“父親放心，孩兒定會救父親出去,?！?p>　　“胡鬧！”荀緄突然發(fā)起怒來，“你要如何救,？叩宮闕,？還是委身于人？你好好當你的官,，為父沒有事,，你不必擔心?！?p>　　“若今日無果,，孩兒去求文先公（楊彪），定可救父親于險境,?！避鲝哉嬉馇小?p>　　“說什么胡話,？”荀緄又喝了一聲，看到兒子的神情有所不忍,?！澳闳羧デ罅巳耍桥匀素M不是真的以為為父犯了罪,？”

　　“父親這是何意,？”

　　“為父為官數(shù)任，既沒有貪污受賄,，也沒有殘害百姓,，更沒有荼毒鄉(xiāng)里，為父需要你來救,？”

　　“可是父親...他們給父親定的罪名不是這些,，而是...而是...”

　　“而是什么？勾結(jié)閹宦,、沆瀣一氣,？為父問你，我可曾因宦官得授高官,？又可曾搜刮百姓奉與宦官,？”

　　荀彧聽到父親的詢問，這才稍放下心,?！岸紱]有?！?p>　　“既然沒有,，為父何懼之！”

　　“可是這監(jiān)牢...”

　　“這監(jiān)牢如何？每日有飯食供給,，又無旁人打擾,，無非就是小了些。在哪里住不是住,，我就權(quán)當是學你幾個叔父隱居,，在這里住上些時日?！?p>　　荀彧還是聽從了父親的話,。兒子走后，荀緄閉眼盤坐在茅草中,，監(jiān)牢房門的響動,，也牽引了他的思緒。

　　荀緄不是家族的棄子,，荀氏八龍名頭響亮,，可除了自己委身于閹宦，得以授八百石,，其余七人都只是一介白身,。如今黨錮破除、先帝薨逝,，正是士族在朝堂上大展身手的時候,，為了家族，為了兄弟,，也為了幾個兒子,，荀緄毅然決定放棄聲名，掃除荀氏的隱患,。

　　幾個兒子中,，老大老二學他們的叔父隱居，老三荀衍從軍伍守鄴,，老四荀諶喜縱橫術(shù),，唯有荀彧少有博才，能習詩書,，也能為政,，敬愛師長。老大老二不關(guān)心其他,，老三遠在冀州,，老四可能已經(jīng)猜到父輩的想法，自己唯一需要瞞的,，就是這個小兒子,。

　　名士何颙輕易不品評他人,，可遇到荀彧，便脫口而出說：“這是王佐之才,！”

　　荀緄若是提前告知兒子自己的想法,，荀彧是搭救還是不搭救？

　　搭救就是違心,，不搭救就是不孝,。也許有兩全其美的辦法，可荀緄實在不忍心,，荀彧已經(jīng)為家族付出了自己的姻緣,，難道還要再讓他為難嗎？至于那個屠戶家的外戚,，荀緄一點都不擔心,，他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妥善處理。

　　···

　　王允的官廳中,，王允正端著一碗茶向何苗介紹道：“我去歲游于荊楚,，于路旁偶遇個賣茶翁。不似豪奢之家以香料熬煮謂之茶,，這市井小民之茶清新淡雅,，我甚是喜愛。荊楚燥熱,，飲此茶不僅能解渴，還能解暑,，如今秋夏之交,，我就尋了個楚地商販，從他手中買下了些茶葉用以待客,，就是不知叔達是否喝得習慣,。”

　　胥吏端茶進門的時候,，何苗就知道這是何物了,，不就是后世的綠茶嗎？

　　黃巾之亂起時,，王允為侍御史,，因上書彈劾宦官與黃巾賊有勾結(jié)，數(shù)次被構(gòu)陷下獄羞辱,，后雖有免得一死,，可當時宦官勢大，他只好隱姓埋名四處躲藏,。不能回并州連累家族,，青,、冀兩州又是閹宦橫行，其余諸州中,，涼州三輔地區(qū)一直有叛亂,，兗州、豫州,、徐州離京城太近,，巴蜀道路阻隔難以行走，交州毒瘴遍地,，王允只能在荊州,、揚州盤桓，于是便有了偶遇“茶”的機緣,。（注1）

　　何苗沒想到還能在這里遇到熟悉的事物,，穿越這兩天，每日消暑的飲品就是冰酪,，冰酪雖好吃,，可吃多了也上火，這是剛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上來了,。

　　從王允處知道怎么買這茶葉之后,，何苗說道：“府中遇襲全憑子師兄捉到刺客，我晚上才能安然入睡,；今日冒昧來訪又得子師兄重視,，還以此物招待于我，子師兄這是幫了我三次??！”

　　王允對何苗的感謝并不感冒，他就是再感謝自己,，又能幫自己什么呢,？等荀彧回來后，王允禮貌地讓主簿送兩人離開,，至于這個主簿,，他已經(jīng)在心中記下了一筆。

　　在旁人眼中,，如今的洛陽城是亂后大治,。原先在各座城門設(shè)卡盤剝的宦官們已經(jīng)消失了幾個月，黃巾叛亂也被平定,，新皇登基前后數(shù)次大赦,，升斗小民對生活也有了指望?？扇缃襁@世間只有何苗一人知道歷史的走向,，不久后,，董卓就會派兵進駐洛陽，再之后就是廢帝,、遷都,，關(guān)東聯(lián)軍討伐董卓無果，群雄割據(jù),。

　　說到董卓進京,，何苗還聽說過個故事，就是董卓其實并沒有帶多少兵馬進入洛陽,，只是每天晚上打開城門讓自己的麾下出城,，天亮后再進城，就依靠這樣簡陋的計策,，竟是嚇住了洛陽周邊的數(shù)萬兵馬,。

　　不過何苗眼下關(guān)心的并不是日后想辦法干董卓一炮，而是馬車里,、跟他相對而坐的荀彧,，如果能把荀彧變成自己人，那之后無論自己怎樣抉擇都會從容許多,，唯一的問題是,，何苗不知道怎么招攬他。

　　論官職,，何苗雖為車騎將軍,，有開府之權(quán)，可荀彧能接受從朝廷官員到官員僚屬的轉(zhuǎn)變嗎,？

　　論出身,，荀彧為潁川荀氏、荀子之后,，何苗只是一介屠夫。

　　論實權(quán),，何苗手中沒有半點兵力,，在朝堂中也沒有話語權(quán)。

　　難道何苗大臂一揮就能露出王霸之氣讓人誠心歸附,？別說笑話了,，荀彧就算看出了何苗的王霸之氣，第一時間想到的也絕對是先虛與委蛇,，然后脫身出去報官,，或是串聯(lián)與自家相熟的士族，先拿何苗的人頭立他個平叛之功再說,。何苗這濟南侯的爵位就是平叛所得,，西園八校尉也是王芬叛亂后,，靈帝為了平叛所設(shè)。

　　再退一步說,，就算這何氏幕府指的是大將軍何進的幕府,，荀彧也不一定會去，他的侄子荀攸就在大將軍府中,。

　　狡兔三窟,，對于如今的官員們來說，他們能選擇的“窟”的確有三個,，以何太后何進為代表的外戚勢力,，以袁隗楊彪為代表的士族集團，以張讓趙忠為首的中常侍,，而有門第的人,，他們也許還能有第四窟——隱居養(yǎng)望。

　　如今的荀氏早就挖好了巢,，荀攸隨何進,，荀彧入少府親近皇室，荀諶聯(lián)袁紹,，荀彧的三兄在宦官的大本營深植,，養(yǎng)望的事還輪不到小輩，是由他們的叔父荀爽來做,。

　　外戚勢力中,，何太后與宦官隱隱有聯(lián)合的趨勢，何進則是跟士族靠在一起,，至于何苗,，明顯不是這個小群體中的關(guān)鍵人物，又怎么會有士族投靠他,。

　　何苗的眼中漸漸露出異閃,，看得荀彧汗毛倒立。

　　“他不會是好男風吧,！難怪如此盡心幫我...我聽說他這般年紀還未婚娶,，不會被我猜中了吧...我要冷靜，我要冷靜,，想想如何才能脫身...不要啊,，我不要被鋼！（注2）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