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:相逢意氣為君飲(下)
同樣是夜將盡而日未升的凌晨,,同在洛陽城中。
驃騎將軍府安靜極了,。
宇文泰在黑暗中醒來,,卻看到窗外分明已經透進來第一絲的曙色。他不敢大動作,,生怕驚醒了身邊的長公主元玉英,。慢慢地、輕輕地側過身來,,在黑暗里注視著身邊的妻子,。他知道從此他們二人已經不會再分開了。元玉英還在酣睡之中,,似乎嘴角還有一絲笑意,。宇文泰忍不住伸手極輕地撫了撫她的鬢發(fā)。不知道為什么,,心里說不出來的疼痛難忍,。
他輕輕地起身、下床,。將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一件拾起來,,然后穿好。用極輕極輕的腳步,,慢慢走到了門口,,開門出去。
這里是洛陽,,這里是驃騎將軍府,。黎明時分到了,白亮的光似乎又多了一些,,但并不能知道這一天將是晴天還是陰天,。
宇文泰信步向外面走去。還是覺得這是一個讓他陌生的地方,。但是這里有了他的牽掛,,有了他的知己。既覺得肩上沉重,,又覺得心里從來沒有這么廣闊過,。眼前總有這么一幅場景,仿佛立身于千丈巖上,,腳下山川河流任憑俯瞰,,這時方覺自己之渺小。
正心口熱氣蒸騰時,,忽聽外面府門處似有說話聲,。怕驚醒了長公主元玉英,急忙向府門走去,。
走到門口居然看到一個極美的男子大模大樣地走進來,,而門口的仆從竟不敢攔。再仔細一瞧,,原來竟是高澄,。高澄只著袴褶,辮發(fā)凌亂地便闖了進來,。
“姑父起得好早,。”高澄大笑道,。
宇文泰暗中松了口氣,,微笑道,“澄弟更早乎,?”
“昨日未盡興,,今日特來找姑父一醉方休?!备叱卫事暣笮Φ?。
宇文泰急忙拉了高澄,,吹胡子瞪眼地示意他噤聲,大力拉扯著高澄進了連廊往后園處走去,。一直到入后園,,關上門,方才松手,。
高澄笑道,,“姑父如此心疼姑姑?!?p> 宇文泰未笑,,卻微微嘆了口氣。
高澄尚不知他心中所思,,一邊看著宇文泰用眼神探究,,一邊淡淡道,“黑獺兄還有什么不足嗎,?如今已是天子至親,,況且得主上如此看重,聽說就是吏部尚書濮陽郡公都對黑獺兄青眼有加,?!?p> 宇文泰飛快收拾起已經飄忽江南的心思。心里已經是一個震顫,,聽說,?聽誰說?他暗自責怪自己,,幾乎忘了這里是洛陽,。這位看似年輕的世子在這里手眼通天,無所不能,。
宇文泰暗自平靜下來,,淡淡笑道,“何止天子和濮陽郡公,?黑獺不是在建康先有幸與世子相遇嗎,?得遇世子,才藉此拜見濮陽郡公,,入都晉見天子更是由此而起,,怎么世子倒忘了嗎?”
高澄大模大樣笑道,,“黑獺兄今非昔比,,如今在洛陽已是青云直上,只怕更是歸心似箭,想回長安吧,?”
宇文泰的心思本不便說,,但是高澄卻毫不忌諱地一語道破。
宇文泰干脆順勢笑道,,“世子所言極是,。只是在洛陽,黑獺蒙天子不棄,,大丞相錯愛,實在無以為報,,不敢便提回長安之事,。知我者如世子,還請世子成全,?!?p> 高澄收了笑正色道,“你我既已為兄弟,,這個自然,。我雖不舍得黑獺兄回去,但念及以后,,早晚必相見,。說起來,若兄在關中,,我在洛陽,,我實為欣慰放心之至?!彼坪鯓O為摯誠,。“只是提醒黑獺兄,,靈州曹泥早不滿大行臺岳將軍,,妒岳將軍勢力正盛。如今連你也得天子青睞,,曹泥不軌之心早晚必然有所圖謀,。兄若為此煩惱不能解,不妨送書信到洛陽,,弟自然為兄解憂,。”
宇文泰微笑道,,“承澄弟厚意,,自當感懷。”
元明月倚坐在翠云閣窗前,。雖然已經日漸春暖,,但每日天將黑時還是春寒透骨。元明月并不肯關閉窗戶,,只是從風和日暖的下午一直坐到了寒風刺骨的深夜,。
白日里麗日當頭,苑囿之中看著如同神仙境界,。浮玉之山和洛川,,一危峭一磅礴。山腰,、水畔各處隨手布局的崇樓杰閣無一不是巧奪天工之極致,。深夜來臨的時候,元明月又覺得這里處處是山川之險,,深淵之危,。其可嘆者,她已經身不由己地入了險境,??杀撸谶@險境中無一人可倚恃,。
“殿下……”
元明月正沉思間,,忽聽到身后有人呼喚。
喚她的是芣苢,。她輕輕一聲,,便只見元明月身子猛然一顫,似乎受了什么驚嚇似的,。
元明月站起來,,轉過身子,死死地盯著芣苢,。芣苢從來沒見過元明月這樣的眼神,。
芣苢又輕又緩地走到元明月身邊,就好像怕她自己打破了元明月此時心里剛剛形成的平衡感,,而帶來不應有的改變,。
“公主從小便是善良之人……”她有些心疼地看著元明月,一邊用手輕輕撫著她的肩背,,“只是……”
元明月猛然抱住了芣苢,,伏在她肩頭放聲大慟,熱淚無數傾瀉進了芣苢肩頭的衣服里,,芣苢脖頸處又濕又熱,。元明月自小善良、柔弱,總是習慣逆來順受,??薜眠@么不管不顧以前從未有過,這哭聲聽得碧云閣內的宮女們不寒而栗,。
驃騎將軍宇文泰與長公主元玉英的婚儀典禮上,,大丞相高歡和皇后高常君都未出現。大丞相身體不適是真的,,皇后身體不適也是真的,。當皇帝元修匆匆離席而返的時候,唯有元明月心里無比清楚他要去哪兒,。等她也匆匆追隨而出的時候,,皇帝元修早已經將她忘得一干二凈,皇帝車駕也已經毫無蹤影,、煙塵盡絕了。元明月是騎馬回來的,。
元修下了車,,腳步匆匆直奔內宮,眼中旁若無人,、旁若無物,,一口氣便趕至椒房殿。當他闖入椒房殿的殿門時,,侍女若云等剛剛送走了太醫(yī)署的太醫(yī)令,,正要命人去尚藥局給皇后取藥、煎藥,。忽地見皇帝闖入,,人人驚詫,不知道為什么原本應該在驃騎將軍府的皇帝怎么回到宮內,,又怎么如此突兀地出現在久不曾至的椒房殿里,。
從驚詫中猛醒的若云等侍女趕忙給皇帝行大禮。元修煩躁地揮揮手,,命她們都起來,、出去。不等這些宮女反應過來,,元修已經大步往內寢里去了,。宮女們面面相覷,都沒見過皇帝這副火急火燎的樣子,。
元修猛地掀開紗帳,,本以為高常君臥病在床,卻沒想到突然看到皇后高常君就在眼前靜立,看著他,,他一剎時也靜止下來,。高常君病容懨懨,頭發(fā)散在肩背之后,,只著了家常中衣,。從來見她便是端莊精致、威儀萬方,,很少有這樣毫無修飾清麗出塵的樣子。元修忽覺得心里似有什么東西重重砸落,,讓他幾乎窒息一般,。
高常君倒看似毫無意外,她面色極為平靜,,如同這一切與她無關,。盡管剛從榻上起身,頭發(fā)散落,,衣著極簡,,但氣度不減,還是端莊之至地大禮參拜:“臣妾拜見陛下,?!?p> 元修忍不住向前踏上一步,生生地又立刻剎住了,,目中陰郁問道,,“皇后不是病了嗎?聽說皇后的父親大丞相也身體不適,。今日的驃騎將軍府里皇后和大丞相未能親自降臨,,真是可惜了。不過也好,,高侍中看得明白,,自然會稟明皇后和大丞相,。”
高常君沒想到元修許多日子不來椒房殿,,一來就是說這個,。更兼酒氣濃重,知道他飲醉微醺,,忍了忍沒說話,。她知道,元修和她父親的矛盾已經深得無法彌補了,。更何況現在弟弟高澄逐漸接掌朝政,,與皇帝更是勢同水火。元修雖有元寶炬,、斛斯椿,、王思政、元毗等人扶助,,但仍然不能真正掌握國政。
今日長公主元玉英與驃騎將軍宇文泰結為夫婦,,便是皇帝與關西賀拔岳真正有了牽連,。這其中關系高常君自然明白。她既為父親和弟弟擔憂,,也為元修多慮,。元修并不了解賀拔岳其人,如此都敢鋌而走險,,可見在他心里是多么急于擺脫她的父親高歡和弟弟高澄,。
“陛下是要上下皆知與大丞相和高侍中不和嗎?如此這般,,對陛下有什么益處,?對中興大魏社稷有什么益處?”高常君還是忍不住問道,。
元修目中恨恨,,走上幾步,深深看著高常君,。忽然抬手用力鉗了高常君下頜,,迫得她不得不抬頭仰視著他,。“不許你這么和孤說話,。這天下是元氏的天下,,不是高氏天下?!痹逇庀⒋种氐氐皖^看著高常君,。
“陛下是要棄社稷于不顧嗎?難道出身草莽的賀拔岳和宇文泰之流身居高位,、重權在握時就不會窺伺陛下的天下嗎,?”高常君被元修捏得非常疼痛,倒一反常態(tài),,把心里想過卻從不敢說過的話說了出來,。“臣妾的父親和弟弟至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野心,?!?p> “汝父親與弟弟做得還少嗎?”元修俯下臉來貼近高常君的臉,,“他們替孤執(zhí)掌朝堂,,非天子而僭越。汝雖為皇后,,卻不能以賢德治后宮,,只怕令孤失了皇子也是大丞相和高侍中授意吧?”元修的唇幾乎快要貼上了高常君的面頰,。
高常君心里痛不可當,,可是她沉默無語。
“陛下,!”忽然侍女若云從外面闖進來,,大聲呼喊,可是看著元修卻欲言又止,。她見此情景又驚又急,,只把眼睛看著高常君,似乎在詢問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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沅汰原創(chuàng)
世子很頑皮,,但他也很大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