堂下歌舞，堂上飛盞,，侯景只覺得都與自己無關(guān),，他早就出來在院子一側(cè)環(huán)廊里坐著,，好落得個坐壁上觀,。

　　“將軍怎么在此獨坐,？”

　　侯景正出神時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聲音,，回頭一瞧,，原來是高澄,，趕緊站起來笑道：“侍中怎么也出來了,？”

　　高澄笑道：“附馬都尉不也是更衣而去，久久不歸嗎,？”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看侯景又笑道：“將軍和駙馬都尉看起來甚是相熟,，想必有所交往的時日不淺吧？”

　　侯景卻面無愧色,，一點沒有停頓地看著高澄笑道,，“世子真是愛戲謔。如附馬都尉這般得大行臺賀拔岳將軍器重,，如今又是天子至親的人,，誰不想交往？世子恐怕心里也不是沒這個心思吧,？”

　　高澄沒在意他語氣,，又笑道，“將軍說的極是,，公與賀拔岳將軍也是六鎮(zhèn)時的同袍吧,？”

　　侯景針鋒相對，又笑道，“那自然,。何止是我,，就連汝父大丞相彼時也一樣與岳將軍交好?！?p>　　高澄笑道,，“將軍想必知道，家君掌控洛陽,，心里最忌諱的就是關(guān)西岳將軍,。岳將軍既然命宇文泰來探看，想必也深為忌諱家君,。這樣不好,，甚是不好，畢竟社稷為重,。汝既與岳將軍如此交好,，不防居中調(diào)停，使家君與岳將軍好同心輔助天子,。只是不知道將軍與岳將軍交好是公自己認(rèn)為,，還是岳將軍也一并認(rèn)同？”

　　侯景被問得一怔,，半天沒說話,。這個問題似乎也從來沒想過。他拉攏宇文泰,，一是為了宇文泰其人可用,，二當(dāng)然也是為了親近賀拔岳?？墒歉叱握f的很對,，究竟是他對賀拔岳有意，還是賀拔岳也看重他呢,？想著便心里一冷,。宇文泰不用說了，對他總是半真半假,，幾乎沒有實話,。賀拔岳就更沒有過直接或間接的任何交往。宇文泰既是賀拔岳心腹,，難道宇文泰的態(tài)度還不是賀拔岳的態(tài)度嗎,？

　　高澄看侯景半天怔怔，一語未發(fā),，也不急于再說話,。這時方轉(zhuǎn)頭向堂內(nèi)又瞧了瞧,。似乎宇文泰還未歸來。只是宴未盡,，酒未停,，依舊是熱熱鬧鬧的場面，并且載歌載舞,。這時聽起來方覺得演奏的曲子甚是別致,。

　　再回頭來瞧了瞧侯景，又笑道,，“賀拔岳其人……”他一頓,，似有極微的一聲嘆息，又咳了幾聲,，方才道，“濮陽公深知其人吧,？不比家君,，胸懷廣闊，容納四方,。還不知道這宇文泰回去如何交待,。”

　　侯景這時已緩過來,，不動聲色地問道,，“交待什么？”

　　高澄笑道,，“公恐怕有所不知,。家君與岳將軍是真正的同衣同袍之澤，識于六鎮(zhèn)之鎮(zhèn)兵時,。對于岳將軍,，家君知之甚深。岳將軍察人至清,，看重宇文泰不只是得力,，重要的是因其忠直。如今宇文泰私相結(jié)交家君,，若是讓岳將軍知道了,，必然再不得親近?！备叱握f著又看看侯景,，笑道，“不只對宇文泰,，岳將軍生性如此,，不入眼的人無須再多說，越是想結(jié)交越是不入眼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,?！?p>　　侯景心里一冷。自己的事自己知道,，他在賀拔岳處自然是從來不是好人,。只是沒想到賀拔岳性格如此，軟硬不吃,。如此看來,，自己越是想傾心結(jié)交，越是觸了他的忌諱,?？墒侨绱讼雭恚缃褓R拔岳與大丞相高歡爭斗,，若是賀拔岳剪除了高歡,，將來他也未必再有好結(jié)局。如此看來,，至少高歡比賀拔岳更安全一點,，至少還能容得下他。

　　高澄又嘆道,，“賀拔岳也不未太過如此,，既便現(xiàn)在重權(quán)在握，究竟未來難測,。不說別的,，單是侯莫陳悅與曹泥便同在關(guān)中而不與其同心。侯莫陳悅其人,，還有何事是他不能做的,？”

　　侯景聽到這兒方始精神一震，走上一步,，看著高澄低語道,，“世子所言極是。若是世子肯許以好處,，不怕侯莫陳悅除不了賀拔岳,。”

　　高澄心里一寒,，不想侯景狠毒至此,，即刻便有了鏟除賀拔岳之心。收了笑,，心里飛快籌謀,，不覺蹙了眉,。低語道，“此計甚妙,。只要除了賀拔岳,，余者皆可……余者皆可……”他抬起頭來看著侯景，“若除了賀拔岳,，公與家君都好安臥了,。如此，便仰仗公,?！?p>　　說罷，高澄舉步便走,，沿環(huán)廊又向堂內(nèi)走去,。堂內(nèi)絲竹悅耳，舞姿翩翩,，他面上沉靜,，似乎什么事情都沒有發(fā)生過。

　　侯景看著高澄背影走遠(yuǎn)了,，方恨恨脫口道，“鮮卑小兒……”

　　高澄回到堂內(nèi)時,，又已經(jīng)是完全另一番情景,。此時添酒加膳，宴席重開,，但是顯然所有人的注意力已不集中在此,。

　　清商舞曲動人心魄，琵琶,、琴,、瑟相協(xié)而奏。高澄忽然覺得恍惚了,，眼前若隱若現(xiàn)浮起南梁公主蕭瓊琚鼓琴時的樣子,，曲聲婉轉(zhuǎn)，一樣動人,?；秀遍g眼前盡是清麗、冷艷的衣袂,、裙裾飄舞,，又似是羊舜華時而冷若冰霜地擒他，時而又是以命相救,。

　　兀地一下臉上有點痛,，覺得那白色紗帛真實地拂在臉上,，猛然醒來，原來竟是一舞姬在跳白纻舞,。輕云薄霧般衣衫,，艷麗如花般容顏，長袖飄飛往來,，而云霧中的人卻時而翩若驚鴻,，時而宛若游龍。迅疾時體迅飛鳧,、飄忽若神,；恬靜處凌波微步、羅襪生塵,。

　　高澄仔細(xì)看此舞姬,，年紀(jì)尚小，似乎比馮翊公主元仲華稍微年長而已,。但是風(fēng)神嫵媚比起元仲華之懵懂可愛卻完全不同,。舞姬輕盈舞動之際似乎頻頻回眸，目光如風(fēng)流云轉(zhuǎn),，總在他身上徘徊不去,。

　　滿堂歡欣鼓舞之際，聽到有人贊道,，“此孫騰將軍家妓真是舞姿卓絕,。”

　　高澄聽到“孫騰”二字便不耐煩地一轉(zhuǎn)身又向門口處踱去,。

　　舞姬見高澄轉(zhuǎn)身而去也目中憾憾頗為不樂,。

　　高澄忽然發(fā)現(xiàn)馮翊公主元仲華正立于門口不遠(yuǎn)處看著他，忙走了過去,，問道,，“怎么在這里？下官正要遣人去請公主,?！?p>　　元仲華頗有興趣地側(cè)了頭好越過高澄的身子去看堂內(nèi)跳白纻舞的舞姬，不解地問,，“夫君找我做什么,？在此觀舞不是更好？”

　　高澄心內(nèi)嘆了口氣,。

　　忽然又問道,，“二弟呢？”

　　元仲華一怔,，似在自語道,，“二弟并沒有來驃騎將軍府,。”

　　高澄面上陰郁,，冷冷道,，“公主知道的真清楚?！闭f罷便自顧自地向外面走去,，只拋過來一句，“回府,?！?p>　　圓月如冰盤一般懸在幽遠(yuǎn)而神秘的天幕之中，繁星似是不經(jīng)意灑在天幕中的璀璨寶石,。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,，驃騎將軍府來客盡散，終于安靜下來了,。不知道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,，漸漸地就到了深夜。

　　宇文泰步入內(nèi)堂的時候說不清楚是什么滋味,。從本心來說,，他并不反感皇帝所賜的新婦，一天下來他已經(jīng)看出來,，長公主元玉英是有理有度的人,，并且宴上周旋之間甚是為他所思所慮。

　　可是他心里還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憾然,。

　　守在門口的南喬一眼便看到宇文泰思慮重重,、心不在焉地踱了進(jìn)來,。只覺得他似乎眼前如無物,，便趕緊迎上去一禮，笑道,，“將軍快請,，長公主候?qū)④姸鄷r了?！?p>　　宇文泰恍然初醒,，茫然地看著南喬，并沒有說話,。半天才想起來這是長公主元玉英的侍女南喬,。略微點了點頭，還是沒說話,，便進(jìn)了內(nèi)寢,。進(jìn)去一眼便看到元玉英正出神地坐在榻上想什么,。因為聽到聲音，元玉英才收回神思,，但是仍坐于榻上微笑,，并沒有起身。

　　宇文泰忙大步走到榻邊,，行一常禮,，“下官拜見長公主?！?p>　　元玉英這才笑著起身,，虛扶了一下宇文泰，笑道,，“既已是夫妻,，夫君不必如此多禮?！?p>　　宇文泰平身,，看了看與他對面而立的元玉英，長身玉立,，極盡妍美端莊之態(tài),，不由得又道，“公主厚恩黑獺銘記于心,，是黑獺委屈了公主,。”

　　“黑獺……黑獺……”元玉英似乎很喜歡這個名字,，口角噙笑地念了兩遍,，又偏了頭含著笑仔細(xì)看宇文泰，露出小兒女之態(tài),，與剛才那個矜持有度,、端莊大氣的長公主判若兩人。

　　宇文泰被她看得面上竟然微微躥紅,，有點不自然地問,，“公主看什么？”

　　“夫君請坐,，”元玉英拉著他坐下,，收了笑正色道，“既是夫妻,，何來的什么委屈,？況且我也并不覺得委屈。日后只想與夫君一力承擔(dān),，共扶社稷,，助夫君以安天下,。”她目中灼灼看著宇文泰,。

　　宇文泰頓起知己之感,，心內(nèi)熱浪翻騰?！耙园蔡煜隆彼膫€字深深地印在了他心里,。

　　當(dāng)天邊剛剛有第一絲魚肚白露出來的時候，月影依稀,、繁星尚在,。大丞相高歡是府里醒得最早的一個人。在這黑夜與黎明交替的時刻,，他信步游走在偌大的渤海王府里,。當(dāng)他走到后園的時候，非常敏感地聽到了凌厲至極的颯颯剛風(fēng),。

　　悄無聲息地推開入后園的木門,，隱身于一叢修竹之后，再定睛細(xì)看,，粉紅如云的桃花下面,，他的嫡長子高澄正在舞劍。身姿忽如松,，忽如柳,，劍光閃閃、劍雨紛紛,，隨著他身影的展轉(zhuǎn)騰挪如同護(hù)身之寶光,。

　　高歡只默默靜立，沒動也沒說話,。他半生戎馬,，此時不消細(xì)問就能看得出來兒子已是身在朝堂、心懷天下,。他如日之方將高升,，熾風(fēng)正勁,，但他已不是那個只知滿懷勇力的少年,，胸中城府、腹中山川無一不讓高歡感知其中的大氣磅礴,。高歡喜則喜矣,，卻又在心里無端升起一絲隱憂。

　　“剛則易折,?！彼睦锇底曰I謀的也只能是以盡父親之責(zé),，盡全力幫兒子掃除障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