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愿大庇天下伶人
如何是長相廝守?
白墨想起了那個在殘破的古廟之中,守著一具已經(jīng)冰冷卻滿是酒氣的尸體一言不發(fā)的小孩,,還有那個其貌不揚卻一直在一旁溫言相勸,,最后口干舌燥自己先哭起來的女童,又想起了那個背著看上去比身軀還打的柴堆到處吆喝的倔強少年,,還有那個在一旁嘰嘰喳喳,煩人不已的瘋閨女。
最后,,他想起了那個長滿了枯草的墳塋,還有斜倚在墳塋上,,因為父親之死痛恨飲酒,,卻舉起酒壺,和淚下肚的錦衣青年,。
長相廝守的套路,,是需要用一輩子來鋪設(shè)的大局。
白墨早就沒有那個耐心了,。
不知何時,,他已經(jīng)攥緊了拳頭,腦子里嗡嗡的,,盡是自己一朝權(quán)柄在手,,回到范陽老家以雷霆之勢掃清一切污垢的畫面。
白墨抬起了頭,,入眼而來的是寫著倚醉樓三個鎏金大字的牌匾,。
低頭,則是一幅楹聯(lián),右曰:“敢教人來興風(fēng)作浪”,;左曰:“只憂君去人走茶涼”,,倒是有些意境。
一樓與二樓呈復(fù)式,,在一樓便可以看到二樓的戲臺,,戲臺上坐著一個青衣素面的女子,兩手擠滿傷疤,,讓白墨想起了暗牢里的那位將自己稱作蠢豬的女子,,此刻她正懷抱琵琶唱著小詞。
“值此際,?!?p> 昨日忽來驟雨,倚醉樓外的巷子里還有著積水,,青磚碧瓦上被雨水所染上的濕潤墨色還未褪去,。
那女子繼續(xù)唱道:“恰似小秦淮?!?p> 倚醉樓外,,太瀾江上碧波蕩漾,畫舫無數(shù),。
“半簾云霧籠城起,,一天風(fēng)雨帶花來?!?p> 唱到這里,,那女子垂下頭顱,似乎在望著一樓門口處發(fā)呆的白墨,。
“回首是荷開,?!?p> 一曲《江南好》,,正是昨日雨中,白墨信口而吟的那首小詞,。
白墨心中暗道,,這冷玉煙倒還算機靈,知道活潑地完成“上司”的任務(wù),,幫他把自己不甚在意的閑棋也給下了,,卻不知冷玉煙根本沒聽他吟過這首詞,如何幫他,?
白墨走進倚醉樓中,,輕車熟路的上了二樓,走進一處可以看到樓外太瀾江水的雅閣,立即有一小廝走了進來,,對白墨哈腰道:“魏……白公子,,可是要叫秦妲己下來作陪?”
白墨點了點頭,。
那小廝看了一眼白墨身邊的老楚,,似乎有些為難,,結(jié)巴道:“這……白,、白公子啊,,妲己不接這個……”
小廝憋了好一會兒,才脫口道:“三人局,?!?p> 白墨聳了聳肩,,無奈道:“這是丞相府派給我的高手侍從,,又聾又瞎,就當(dāng)他不存在就好了,,如果他不在這里,,我有什么閃失,這個丞相府怪罪下來……”
“白公子稍后片刻,,小的這就叫妲己下來?!?p> “去吧,?!?p> 不一會兒,秦妲己一臉疲憊地走到了這處雅閣,,在門口處趕緊改了一張笑臉,,進來之后一瞧見白墨,立即恢復(fù)了之前疲憊非常的神情,。
“魏公子,,還是該叫你,白墨,?”
白墨笑了笑,,看上去十分無恥:“都行?!?p> “又想來吃白食,?”
白墨搖頭,從懷中掏出了一荷包碎銀,,扔給了秦妲己。秦妲己不但不接,,荷包落地之后,,甚至都沒看一眼。
“這點錢就想打發(fā)老娘,?”
白墨皺眉道:“你是鑲了金了還是嵌了銀了,,有那么值錢?得,,今兒我來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敘敘舊,,不干別的,要價別太狠,?!?p> 這女人目光也夠短淺,遠遠比不上赫衛(wèi)那個商人,。她眼里只有王孫公子,,卻不知道現(xiàn)在的白墨已經(jīng)比許多王孫公子都值錢了。
秦妲己哼了一聲,,刻意坐得離白墨遠遠的,。
白墨苦笑,前些日子還坦裎相待,,今兒個居然就已經(jīng)這般疏遠。
“外頭彈琴那人是誰,,我以前怎么沒見過,?”
“那是本樓琴師,,號稱琴絕,你這風(fēng)流名士居然沒有聽說過,?”
“她就是琴絕,?我說怎的之前未曾見到?!?p> “嗯,,之前被關(guān)著,前些天圣上一道旨意,,又給放出來了,。這座樓里,她說話比蓉姨還好使,?!?p> “嗯……”說到這里,白墨忽然覺得嗓子有些空,,于是敲桌道:“小二,,上酒!”
“就知道喝酒,,喝死你,。”
白墨很單純的笑了笑,,道:“早晚有這一天,,我都不急,你急什么,。話說那琴師所唱的詞,,是我填的,你們知道嗎,?”
“知道啊,,琴師還對我們夸贊過,說白公子才力沛然,,信口而來即能神韻天成,,你以前也沒少填詞,還說是什么奉旨填詞,,如今看來,,都是騙人的吧?”
“又被你發(fā)現(xiàn)了,?!?p> “你這滑頭,”秦妲己眼圈一紅,,“騙我騙得好慘,?!?p> 很快,一位小廝端著酒壺上來,,見此間氣氛不太對,,把酒壺與酒杯撂在桌上,便匆忙退了出去,。
白墨抓起酒杯,,滿上兩杯酒。
“陪我喝點,?”
秦妲己抓起酒壺,,一飲而盡。
“我靠,,以前怎么沒見你這么痛快過,?”
秦妲己擦了擦眼淚,笑道:“以前要裝羞澀嘛,。其實我們這些歡場女子,,什么風(fēng)浪沒經(jīng)歷過,哪還能羞澀得起來,?!?p> “你打算在這倚醉樓待一輩子么?”
“好點,,可能找個癡情的傻公子,,給他做個小妾,稍差,,就是像蓉姨那樣,,在這樓里當(dāng)管事的,大部分則都是在人老珠黃后,,守著一點體己錢養(yǎng)老,。白墨,你是不是又想誆我,?就是把我賣到窯子里,,還傻呵呵幫你數(shù)錢那種?”
白墨嗤笑道:“你現(xiàn)在就在窯子里,,我是想救你出去,。”
“做什么,?”
“做妾,。”
“給你,?”
白墨點了點頭,,嗯了一聲,。
“憑什么,,你一介布衣……”
話說到這里,,白墨打斷了她:“你真覺得會有什么王孫公子會要你?無論舊國貴胄,、公卿子弟,,如今都門風(fēng)嚴厲,即使放任家中子弟在外欺壓百姓,,也不會由著他們?nèi)⒒厍鄻桥?,有辱斯文,那些話本上寫的事,,你不會?dāng)真吧,?如今我把你帶出去,將得益的不只是你,,甚至全國的歡場女子,,都會從此事之中受益?!?p> 秦妲己撇了撇嘴,,道:“你忽悠人的本事,又漲了不少,?!?p> 白墨搖頭,從懷中掏出了一本冊子,,正是最新的一本《十二風(fēng)流品》,。
“翻翻?!?p> 青樓女子,,并不只是賣肉求生,很多公卿官佐來風(fēng)月場并非是為一夜風(fēng)流,,很多只是來找個懂事的姑娘聊天解悶而已,,所以這些青樓女子很多都自幼學(xué)習(xí)琴棋書畫,識字率甚至比良家女子都高,。
秦妲己翻開《十二風(fēng)流品》,,第一品前兩位,仍是那詩詞南北王,,王靈神與王秋水,,后面十人,也都是連秦妲己都聽說過的如雷貫耳之名,,次序有變,,變化卻不大,。繼續(xù)向后,直到翻到第三品的名單,,秦妲己這才心頭巨震,。
風(fēng)流品,三品第三,。
白墨,,范陽人,父母師門皆不詳,,于北軒二年秋季輾轉(zhuǎn)至鳳京,,北軒三年元旦后于倚醉樓中填詞作曲,著有《傾萍集》,、《燭影集》,,其時聲名不彰。
后主持編纂蘭亭雅集,,填《沁園春》,、作《蘭亭集序》,聲名大振,。
其人文藝于花月之中,,能思善言,見識尚可,,唯品性待察待省,。
秦妲己抬起頭,已經(jīng)有些說不出話來,。
三品第三,!
十二風(fēng)流品,一品十二人,,二品二十四人,,三品四十八人,第四到第十二品,,以此類推,。三品第三,也就是說排在他前面的,,僅有三十八人而已,。
這已經(jīng)是普通文人雅客可望不可即的名次了。
四品之上,,已然可以看作真名士,。
相信很快,白墨就可以名震大江南北,初次留名,,便直上三品第三,,雖遠遠不及那甫一登名便排為一品第二的王秋水,與一般文人雅客比,,已是超出太多,。
“你真要聘我為妾?”
“不僅要聘,,還要風(fēng)光大聘,?!?p> 秦妲己有些不敢置信,,看了一眼白墨的眸子,那眸中仿佛藏著某種堅定的信念,,可秦妲己還是有些不敢相信,,能入三品第三,確實已經(jīng)超出一般王孫公子太多,,可越是這種人,,越該注重自家聲名才是,就算聘入一妾,,肯定也只是偷偷摸摸抬進院中罷了,,為何還要風(fēng)光操辦?
“為什么,,此舉真能叫天下伶人受益,?”
“我白墨憑借一身風(fēng)流文藝而入三品第三,裴行儉并未給出差評,,只是說品性待省,。如今我再高調(diào)聘你為妾,其他那些各種不入流的文人勢必紛紛效仿,,那些王孫公子更是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金屋藏嬌,,如此,你們的解救率是不是就大大提高了,?”
任白墨巧舌如簧,,秦妲己卻還是有些疑慮:“你的目的呢,難道真的是為了解救天下伶人,?”
“現(xiàn)在我只問你愿不愿意,,我說我只是想給自己贖贖罪,你肯定是不會信的,?!?p> “你能說服蓉姨、給得出價錢?”
“我白墨風(fēng)光來接,,她要是聰明,,不敢獅子大開口,她要是不聰明,,我欺壓一下這位‘良善’便是,。”
“好,,我同意了,。”
那溫婉動人的笑容再次回到了秦妲己臉上,,配合著她那姿容身段,,真?zhèn)€是直欲虜人心、直欲酥人骨,,白墨攬過秦妲己,,哈哈大笑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