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冷?!?p> 張之葦稍稍清醒,。
“為什么一直這么冷,就不能換個場景嗎,?”
盧槲在旁邊低聲抱怨,。
張之葦緩緩睜開眼睛,立即感到五臟六腑還是非常難受,,皮囊就是個殼子,,里面的東西像是已經(jīng)煮開了,咕咕沸騰,,不冷不熱的東西想從喉嚨冒出去,,嘔吐感始終徘徊不去。
身體處于某種溫熱濕滑的包裹中,,像是再次回到了被吞咽的狀態(tài)里,,令人感覺很壓抑,也很惡心,。
與其說這是在緩緩陷進溫暖的泥沼中,,不如說是正在陷入一團具有生命的爛肉里。
而最讓他感覺奇怪的是……現(xiàn)在他什么也沒看到,。
此刻的自己只是孤零零的倒在雪地里,,除此之外,什么也沒有,。
可是……
張之葦怔怔看向面前虛無的夜里,,卻又能感覺到那位存在,甚至比起先前,,現(xiàn)在他越來越能看清對方的形象了,。
祂……軀體很模糊,只有一道虛實不定的影,,像是身處于濃霧中,,近乎并不存在。
在其周圍則是汪洋般的糜爛血肉,其中夾雜著各種毛發(fā),、羽毛,、鱗片、甲殼……又有數(shù)不清的利爪,、眼球,、觸須、內(nèi)臟……
以及無數(shù)掙扎其間,、僅存殘軀的蟲魚鳥獸,,以及人。
無數(shù)生靈在這片爛肉的汪洋中掙扎著,。
祂在其中心,,就像一個無底深淵,吞噬著一切,,似乎什么也不在意,,一心只顧吞食,令那片血肉的汪洋愈發(fā)廣袤,。
自己正在離祂越來越近,。
出乎意料,這個過程似乎并不像張之葦想的那么惡心,,即使自己已經(jīng)漸漸被這片血肉泥沼吞沒,,但他也還是只感覺溫暖,舒適,,沒有了一切痛苦和煩惱,。
“人不都是要死的嗎,干嘛費勁掙扎呢,,這樣不是也挺好的嗎……”
張之葦仿佛已經(jīng)喝得爛醉,,喃喃自語。
有道聲音在他耳邊呼喚:“張之葦,,睜開眼睛……”
他茫然問道:“你是誰,?”
那聲音道:“我就是那位大人,沙福林,?!?p> 張之葦皺起眉頭,一臉怪異地睜開眼睛,,又看到了夜空,,又感到了寒冷。
“醒了啊,?!?p> 盧槲在旁邊看著他,,眼睛里滿是喜悅的笑意,說道:“就知道肯定不會這么輕易就沒了,,嘻嘻……我一定要活下去,。”
張之葦一見是盧槲,,臉色頓時又難看了幾分,問道:“這回你不給我來幾句魔音貫耳加持一下,,就這么看我躺在這里,?”
盧槲兩手一攤,一臉無辜看著他說道:“那東西一直盯著咱們,,你都快溜起冰了,,我還能咋滴?”
張之葦虛弱地喘著氣,,無力看向夜空,,懶得去爭辯。
其實回想起來,,整件事情其實脈絡(luò)還挺清晰的,。
他和鏡子里的另一個自己對視了一眼,然后就感覺腦子跟要炸了一樣,,很快就昏死過去,。
在意識消失之前的最后那一刻,看到鏡子里的那個人轉(zhuǎn)身走了,,說明那個人不是自己,。
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的這里,但他可以確定,,自己依然是自己,。
——這對近視的眼睛,或者身上的痣,,又或者小時候玩刀不小心割出來的傷痕……身體就是自己的身體,,而非占據(jù)了別人的軀殼。
而且……盧槲也是來這里之后才出現(xiàn)的,。
“盧槲啊盧槲,,你說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呢?”
張之葦恍惚看著夜空,,仿佛自言自語,。
盧槲一臉無辜,說道:“我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的,,要不你就當你是在濠上知道的吧,,我不是惠施,,你也姓張不姓莊,咱們將就將就,?”
張之葦笑了笑,,沒說什么。
在原來的生活中,,因為一直獨來獨往,,有時候他還挺害怕自己會精神分裂,臆想出來一個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朋友,。
來到這邊之后,,盧槲就出現(xiàn)了。
一開始他以為盧槲就是那樣一個存在,,只有自己能看到他,,只有自己能聽到他,雖然自己不愛說話,,但他卻可以一直嘰嘰喳喳的,,讓自己不用感覺孤單。
同時,,他也不敢理睬盧槲,,因為害怕一旦理睬了對方,自己就真的會精神分裂,。
——直到他挨了那一刀,。
當時自己的意志似乎被影響了,而盧槲立刻就跳出來阻止他繼續(xù)沉淪,,仿佛比自己還害怕自己死了,。
雖說這可以當做是自己本能中的求生欲在喚醒自己,但要問其中有沒有摻雜另一道意志的影響……
他無法確定,。
而且在見識了那位現(xiàn)在正在吞噬自己的存在之后,,他已經(jīng)可以確定,這世上的確存在著某種無法理解的力量,。
大概也只有那樣一種力量能將自己從一片時空揪到另一片時空吧……
因目光而流落至此,。
因目光而陷入深淵。
看來,,自己是被盯上了,,而且一次就是兩個。
……
……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。
天還是有些冷,。
好像還是有點想吐,但感覺沒那么強了,。
身體和意志被吞噬的感覺一直蔓延著,,那位存在并不著急,。
“你還不動手撈我嗎?再不動手,,我可就真要沒了,。”
張之葦朝旁邊的盧槲問著,,已經(jīng)等了很久,,自己現(xiàn)在都快徹底爛進那片肉沼了,卻還不見盧槲出手阻止,,他心下越來越感到不解,。
盧槲則只是兩手撐地仰面看天,隨口答道:“我怎么撈,?”
張之葦一愣,反問道:“你問我???”
盧槲兩手一放,直接仰倒在雪地里,,說道:“我沒那個能力你知道吧,?你簡直臉都不要了,自己擱這擺爛,,指望我來救你,,我他媽坐在副駕駛位子上,這車是你在開??!”
張之葦心里有些懷疑了,難道自己真的想多了,?
但此時他還是決定繼續(xù)靜觀其變,,萬一這家伙是在欲擒故縱呢?
誰知道他想干什么,?
……
……
好像不冷了,。
張之葦有所感覺,隨即立刻驚醒起來,。
所有不適感都在緩緩消失,,他知道自己大概已經(jīng)快沒了,只能朝盧槲喊道:“喂,!你還不出手嗎,?!”
盧槲云淡風(fēng)輕道:“我不叫喂,,也不叫金克絲,?!?p> 張之葦有些惱火了,但同時他的意識也有些恍惚了,,只能迷迷糊糊罵道:“你他媽……”
……
……
不知過去了多久,。
張之葦似有似無的意識終于接上線,星空,、寒冷,、恐慌……這些知覺都時斷時續(xù),已經(jīng)到了徹底中斷的邊緣,。
“盧槲,。”
張之葦試著呼喊,。
這一次,,對方?jīng)]有回應(yīng)。
張之葦目光微沉,,轉(zhuǎn)眼又失去了意識,。
……
……
他猛然驚醒。
“盧槲,!”
還是沒有回答,。
……
……
又一次醒來,但好像已經(jīng)沒力氣去驚慌了,。
“盧槲,?”
一片死寂。
張之葦心里一片死灰,,終于確信自己只剩孤身一人,,試探有了結(jié)果,但他卻大失所望,。
“我這輩子,,好像一直都在這樣……”
莫名的,他想起了幾年前,,父母送他走入大學(xué)的日子,。
那是個雨天,父母將他送到了學(xué)校門口,,他戴著口罩,,獨自撐著傘,拖著行李,,默默走進人群中,。
他想回頭看看父母的表情,說聲再見,,但最后還是一直猶豫不決,,直至被人群淹沒,,終究沒有回頭。
現(xiàn)在他還是不知道父母目睹自己走進人群時是什么表情,。
……
接著是上高中之后沒多久的時候,。
他喜歡班里一個女生,有一次分座位到了那姑娘的后桌,,他想和她說說話,,但一直沒能鼓起勇氣,每次都覺得還沒準備好,,想著還有下次機會,。
下個月,座位打亂了,。
直至高考結(jié)束,,大家分散到五湖四海,天各一方,,他再也沒和那姑娘那么近過,,也終究沒有說過幾句話,后來甚至不知不覺的就忘記了她,。
早戀,未遂,。
……
還有小時候,,鄰居家的女孩過生日,邀請認識的同學(xué)去她家玩的時候,,自己猶豫不決,,轉(zhuǎn)眼就被別人的聲音淹沒,那姑娘在大家的簇擁中也忘記了自己,。
還有……
還有……
張之葦有些恍惚,,自己這是在走馬燈了?
他心里感覺有些憋屈,,小心翼翼呼喚:“盧槲……”
寂靜深沉,,好似沒有盡頭。
“……玩砸了,?!?p> 張之葦對自己感到厭惡,但死之將至,,還是難免感到悲哀,。
“真的要死了……”
他想起了父母。
他們倆身體都有點小毛病,,父親得了骨質(zhì)增生,,母親則患有胃病,,兩人一年到頭在天涯海角進廠打工。
雖然他們沒說過,,但是大概也在期待著自己成家立業(yè)之后,,能享受天倫之樂吧?
可現(xiàn)在,,自己流落至此,,已經(jīng)不在同一片人間了,他們知道之后會作何感想,?
對不起,,兒子不孝,養(yǎng)老送終,,大概做不到了,。
接著他又想到了自己。
成家立業(yè),?自己這一輩子,,要么就在人群邊緣沉默寡言,要么就回家自己呆著,,哪有女生會注意到自己呢,?這算不算是孤獨終老啊,?
唉,,要是有女生喜歡我就好了……
張之葦嘆了口氣。
“每當想到此處,,就連張之葦也會忍不住輕哼起來,。”
盧槲嬉笑道:“你平時慫得不行,,這種時候戲倒是挺多,。”
突然聽到盧槲的聲音,,張之葦先是錯愕,,接著茫然,隨后又難以置信,,最后則是惱羞成怒怒罵道:“你他媽怎么還在,?!”
“你都沒死,,這車沒停,,我一個副駕駛能往哪跑?”
盧槲無奈道:“再說了,這世上哪有那種好事,?”
“要真有人看得上咱們這種貨色,,早該出現(xiàn)在咱們眼前了,都這么多年了,,也沒遇見,,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?”
“成天做著些虛妄而不能實現(xiàn)的夢,,怎么可能開心呢,?”
“所謂幸福,都必須放棄些什么才能得到,。你不愿意走出舒適圈,,只靠幻想,這樣當然什么都做不到的啊,?!?p> “你怕孤獨,那你就要勇敢地走出第一步啊,,那電影里說的這句話,,我記得,你自己肯定也記得吧,?”
“記住啊,,如果還能有下輩子,記得丟掉幻想,,準備斗爭,,幸福的生活是要靠自己親手去創(chuàng)造的,你不主動,,那怎么能怪自己活得被動呢?”
“不去選擇生活,,當然就只能被生活選擇啊,。”
“不過現(xiàn)在都這樣了,,咱們還是洗洗睡吧,。”
聽著盧槲的這番話,,張之葦沉默了許久,,感覺有些釋懷了,既是因為確定了盧槲就是另一個自己,,也是因為想清楚了一些事情,。
他說道:“那就這樣吧?!?p> 盧槲不再言語,。
于是一切也就這么徹底靜默了下去,。
……
……
這是一片荒山野嶺。
冷云散去,,月明星稀,。
寒鴉嘹唳,孤雁南飛,。
孤身僵臥,,霜雪在身。
奄奄一息,,將死亡魂,。
此刻的張之葦已經(jīng)全身上下都冷了下來,融入了這個冷夜,,沒有了屬于生者的溫度,。他還殘留著些許呼吸,但也已經(jīng)近乎停滯,,隨時都將徹底斷絕,。
這次死亡并無任何痛苦,但也并不美觀——七竅皆在往外溢出烏黑濃稠的濁血,,一副暴斃之相,。
“沙、沙,、沙……”
一道細碎聲音從遠方而來,。
張之葦雖然已經(jīng)陷入了那片血肉汪洋,成為了無窮亡靈中的一個,,但此刻卻還是察覺到了這道聲音,。
只是現(xiàn)在他已經(jīng)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了,連意識也近乎消散,,難以再次真正醒來了,。
但他還是想看看。
這個過程比自己想的更艱難,,他拼盡全力想睜眼去看,,但這就像是想要在流沙中睜開眼睛,非常痛苦,,即使過了很久之后,,他也只獲得了十分稀薄的視覺,隱約看見好像有個人站在自己旁邊,。
他很驚喜,,但無力去求救。
那個人則只是看著,看著他,,沉默不語,。
能救救我嗎?
張之葦很想這樣懇求一句,,但他已經(jīng)開不了口了,,只能在心中期待這個人能帶自己走。
然而不知過了多久,,那個人始終只是一動不動看著他,。
張之葦漸漸有些著急了。
那個人則好像站得有些倦了,,轉(zhuǎn)身就要走,。
不!
這時候,,不知從哪來的力氣,,張之葦一把抓了上去。
那人卻也沒有繼續(xù)走動,,就任由張之葦抓著腳踝,,一動不動。
帶我走吧……
意識歸于渾噩,。
太晚了,,那么就死吧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