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升道：“可......”馬林肅然道：“就算他不顧,，我一封信送給他,，以馬俞兩家的交情,，他也必須收留清濁,！”段升聽他拍了板子，不敢多言,，唯有點頭贊成,。
馬林又道：“既然說定,，事不宜遲,，兩日后就動身出發(fā),。出關(guān)這一路恐有風(fēng)險，還須你親自護(hù)送他到洛陽俞家,?！倍紊溃骸斑@個自然，不過一來小孩子乍出遠(yuǎn)門,，就要寄居他人檐下,，我擔(dān)心他不肯走......”
馬林嘆道：“我們開原偏僻寒冷，若有戰(zhàn)事,，更得生靈涂炭,。我倒希望，清濁這一去,，從此留居關(guān)內(nèi)才好?！倍紊迪耄骸扒鍧峤鼇?，漸漸理解將爺?shù)暮茫⒅疽鰧④?。關(guān)內(nèi)的花花世界,，怕也留不住他，以后還會回來,?！?p> 這一番話，他卻不說出口,，只道：“二來,，關(guān)外局勢尚不明朗,，我這一去數(shù)月，營中練兵若有廢弛,，豈不耽誤大計,？”馬林道：“是啊，鐵槍軍擔(dān)負(fù)重任,，不能少了領(lǐng)頭的,。這樣，我調(diào)一人來替你吧,！”
段升奇道：“誰,？”馬林還沒回答，忽聽有人叫道：“除了我還能有誰,！”馬林,、段升側(cè)目而視，總兵府外走進(jìn)一人,，身穿明光鎧甲,，腰懸利劍，氣高神足,，邊走邊笑道：“馬大人,，段兄，麻巖回來了,！”
馬林笑道：“說曹操,，曹操到，你回來挺快嘛,！葉赫那邊,，來人了么？”“他們接到警示以后,，派探子去建州,，察知了努爾哈赤的動作，便欲與我大明結(jié)盟,?！甭閹r順口答了一句，取下頭盔,，坐在廳間的客座,。
馬林點頭道：“不出我所料，葉赫使者呢,？”麻巖道：“和我一起回來了,，今夜太晚，我安排他歇息去了,，明日您再見他,?！瘪R林道：“好，你這一回,，也不用走了,，替段升接管幾個月鐵槍軍?！?p> 麻巖向段升笑道：“我可知道你升官了,！怎么著？不會帶兵,，要我?guī)湍?？”段升急道：“哪有！清濁要入關(guān),，須得我護(hù)送才行,！若非如此，鐵槍軍哪能交給你,？我還不放心呢,！”麻巖聽了，哈哈大笑,。
麻巖乃當(dāng)朝老將麻貴的族孫,，麻家良將輩出，他因祖蔭,，一到開原,，未立寸功，便被封參將,，比許明燈官銜還高,。他奉馬林指令，這些年在北邊,，與葉赫女真來往,，拉攏后援，對女真民族也很熟悉,。
若講出身,，段升自不可與他同日而語?？陕閹r欽佩他的武藝，非但沒瞧不起他,，反而十分看重,，兩人又是同齡，竟而成為好友,。因此,，麻巖在馬林,、段升面前毫不見外，談笑自若,。
馬林瞧他剛回,，不知細(xì)況，把這些日子的事簡略說了,。麻巖雖知許明燈戰(zhàn)死,，卻沒想死后，還招來許多仇敵,，不禁微微變色,，道：“不錯，趁著風(fēng)雪還不太大,，越早入關(guān)越好,。段兄，鐵槍軍盡管交給我就是,！”
段升道：“行,，兩日后動身！我只怕清濁一時難以接受,?！甭閹r一笑，道：“明日我?guī)湍銊袼?，這孩子我好久沒見了,！如今他成了孤兒，與其跟著我們吃苦,，還不如去和他師公團(tuán)聚呢,。”
次日,，段升把這事告訴了許清濁,，許清濁意外沒有抗議，只是默默點頭,。段升怕他內(nèi)心別有異念,，還要再安慰，麻巖連忙止住,，拉著許清濁到一邊玩去了,。麻巖為人豪爽開朗，幾句話逗得許清濁笑容大綻,。
段升在一旁看了,，便不干擾，只守在兩人附近,，以免又有高手闖營對其不利,。許清濁被告知要離開開原,，投奔從未謀面的師公，本來十分不舍,，可麻巖圍著他逗笑,，卻也傷心不起來。
他借著玩耍的名義,，騎著小馬駒,，將整個大營逛了一遍，牢記在心,。午后又去馬市上,，和認(rèn)識的漢商長輩們告別。三人黃昏才轉(zhuǎn)回到營里,，正累了準(zhǔn)備歇息,，馬林走出門口，喊道：“段升,，清濁,，你們來?！?p> 兩人瞧他神色有異,，都是一怔，忙離了麻巖,，隨他進(jìn)了廳堂,。馬林等兩人都進(jìn)來，才從袍子里取出一物,，擺在桌上,，嘆道：“應(yīng)該就是這東西吧？我總算找到了,?！?p> 段升定睛一瞧，桌上擺著的,，是一本幾寸長寬的硬殼冊子,，封面書著“萬歷三十六年馬林奏題”的字樣。捧起打開一看,，里面是一張給折著好幾道的長紙,，兩頭粘在書殼上作封面封底。
再讀內(nèi)容,，文從左首起寫道：“開原參將馬林謹(jǐn)題,。為察邊防異動以警朝堂事。遼東總兵李成梁,，自得上再委邊任,，舉措失常，多有異行,，滋生民怨,，傷命損地，不敢不以真事具呈,。證一,，李以良民充敵，謊報軍功,，自萬歷二十七年來......”不及多讀,，看到第一頁下方，蓋著馬林的官印,，奇道：“總兵大人,，這是一份題本么？”
馬林搖頭道：“你往后看,?！倍紊讨闷孀x了下去，始知是馬林以前彈劾遼東總兵李成梁的奏章,。文章開篇數(shù)百言,，都是羅列李成梁罪狀的，段升瞧后面還有十來頁,，暗想馬林舉的罪狀也太多了,。
豈料在那第四條罪狀之后，字跡陡變,，寫道：“武功本出于兵事,，后演為技擊之術(shù)。今人研習(xí)武功,，不為殺敵,，而為拆解制勝，謀求精進(jìn),。久之,，技愈上乘，變化愈繁,，九虛一實,，難用沙場......”
段升認(rèn)出是許明燈的筆跡，忙仔細(xì)展讀,。開頭還概談武理,，后文具體論述功法。段升越讀越是驚訝，暗想：“這不是將爺傳給我和清濁的法訣么,？卻有很多內(nèi)容,，比口授的更詳盡、更精妙,！”
讀到最后,，許明燈寫道：“吾輩反其道而行之，以為追本溯源,，蓋武學(xué)之始,，克制天下諸般武功。入江湖則破盡別派,，進(jìn)沙場則能敵萬眾,。此功練為拳，形為勁,，意為槍,，而源自兵事，故可稱‘陰符槍’也,?！?p> 段升忍不住道：“清濁，原來你我練的這門功夫,，喚作‘陰符槍’,！”他二人練了這么久，始終不曉得其名目,。今日才知,，這門武功，乃是許明燈自創(chuàng)而出,，并有命名,。
段升將那題本遞給許清濁，喃喃地道：“克制天下諸般武功......入江湖則破盡別派......啊,，我懂了,！所謂三十七派武學(xué)的破解之法，僅是這篇法訣罷了,！”
他自己練過此功,，再看許明燈的總結(jié)，立時明白了,。許明燈創(chuàng)出了一門新功法,，足以降服天下武功，自然也包括那三十七派了,?？尚系奈淙?，以訛傳訛，還以為許明燈留下什么秘笈,，專述各個門派的弱點,。
“陰符”兩字意為兵符，代指兵法,。許明燈認(rèn)為武功最早從兵事中演化,，經(jīng)千年傳承，與戰(zhàn)場上的作戰(zhàn)風(fēng)格大變,。可萬變不離本源,，只要意歸起點,，未必不能印證新天，百尺竿頭更進(jìn)一步,。
他所創(chuàng)“陰符槍”,，返本歸元，重現(xiàn)沙場上的廝殺拼斗之境,，因而以作為戰(zhàn)陣武器的長槍來命名,，實際上是內(nèi)勁的修煉法門。按題本中所載的說法,，這股氣勁猶如槍勢,，也可稱為“槍勁”。
此勁以拳腳為習(xí)練,，不是內(nèi)家所言的內(nèi)力,，不是玄門所稱的真氣，而是一股透著殺氣的猛勁,，始終游走周身,，攻擊對手時，不必另行凝聚,?？芍^快不可逮，威不可當(dāng),。
可惜的是,，許明燈因早年一事，無法繼續(xù)親練,。把功法教給段升,、許清濁之后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有偌大缺陷,，禁止段升再碰,，觀察兒子一段時日,，始知幼童練之無妨，便不阻擾,。
有次他和馬林外出,，勘測地形，恰遇百年難見的狂風(fēng),，刮入密林,，摧枯拉朽，想到“陰符槍”的道理,，忽有靈悟,，卻無紙筆記錄，忙搶了馬林帶在身邊才寫半本的奏章,，就在其下做了半篇,。
回營之后，他又抽空補完了剩下半篇,，將這門神功大抵完成,，只差解決了隱患，便能完美無缺,。法訣既成,，紙冊無用，題本也就還給馬林了,。馬林不懂上乘武術(shù),，收藏以來，一直沒有重視,。
馬林近日想來想去,，所謂的“秘笈”，僅與此物有關(guān),，一聽段升的話,，才知是個誤會，又好氣,，又好笑,，說道：“清濁，你將這題本收好,，是留著自己參詳,，還是交給你師公保管都行?！?p> 他見許清濁點頭,，又叮囑道：“武林規(guī)矩甚多。除了你師公,，這東西不要落在旁人手里,，以免引起門戶爭斗,。”段升忙道：“總兵大人說的極是,，要讓外人知曉,，勢必不分青紅皂白搶奪，惹來殺身之禍,?！?p> 許清濁摸了摸題本封面，道：“我今晚把它縫在內(nèi)衣兜里,，保證不給人發(fā)現(xiàn),。”馬林向許清濁道：“原本孝子守孝,，不能遠(yuǎn)行,，而今你被迫無奈，一概不必遵守,。到你師公家里，再立個牌位,，重新服孝就是,。”
他從袖子里取出一封信,，交給許清濁,，說道：“你師公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，把我的信帶給他,，以后練功學(xué)槍,，盡可求他指點?！倍紊闹幸粍?，有話要告訴許清濁，忽聽馬林發(fā)問：“這一路不能出事,，你打算怎么辦,？”
他忙答道：“我和清濁騎馬挑擔(dān)，只扮作一對行商,，我已把鐵槍截作兩段,，可用暗扣拼接，就藏在扁擔(dān)里,?！彼@兩日也沒閑著，特意委托了大營中的巧手鐵匠,，把自己的鐵槍改短,，以免途中真有打斗,，不致于赤手空拳。
馬林點頭道：“嗯,，扮裝出行十分穩(wěn)妥,。你和清濁扮商人，可有貨物,？”“沒,，我塞些稻草在擔(dān)子里充數(shù)?！薄昂[,！要給人發(fā)覺了，豈不一下子識破,？這樣,，你從營庫里取夠蘑菇、藥草等,，再加三五支人參放在擔(dān)子里,。”
段升面皮發(fā)燙,，不好意思地笑道：“總兵大人訓(xùn)得對,，我這人小氣慣了，竟沒想到這層,?！痹S清濁也是一樂，屋里氣氛登時輕松不少,。馬林再三道：“行走江湖,，切記多留心眼。明日你們走得早,，就不喚別人來送行了,。”
段升,、許清濁頷首告辭,，各回房休息，睡到次日天剛發(fā)亮,，爬起來穿戴衣冠,，整理行囊。兩人把孝服貼著內(nèi)衣穿了,，其外套著大皮襖子,，最外則是斗笠蓑衣，出門一照面,，活似兩個走慣了遠(yuǎn)途的旅客,。
馬林備了兩匹快馬,，與麻巖在營門外等候。段升拿扁擔(dān)把兩筐貨固定在馬腹側(cè)邊,，剛踩鐙上馬,，已見許清濁騎在了另一匹馬上，提著馬韁直兜圈,，不由莞爾,。
許清濁自學(xué)馬術(shù)，頗有長進(jìn),，高頭大馬亦可駕馭自如,。但他自己的小馬駒還沒長大，跑不得長途,，不能馱主人出關(guān)去河南,。許清濁縱是不舍，也唯有將小紅馬交給馬林,，請他幫自己把馬兒養(yǎng)大,。
簡單說了幾句，兩人就和馬林,、麻巖告別,，一拍馬臀，馳遠(yuǎn)了大營,，往南方前進(jìn)。起初數(shù)里,，許清濁不住回頭觀望,，直到再也看不見大營，方才戀戀不舍地撇正腦袋,，一言不發(fā),。
段升為減他愁緒，教他兩人在外,，如何扮作商客,，又該如何談吐，如何舉止,。許清濁邊騎邊學(xué),，漸也覺得有趣，有時和段升合演一段,，甚覺新鮮稀奇,。
不知不覺行到天黑，段升把馱貨的馬兒空了,，和許清濁同騎一匹,，好叫這男孩夜里能在自己懷中睡一會兒,。他初時擔(dān)心一上路，就會碰到出關(guān)打許明燈主意的武林人士,，是以一刻也不敢耽誤,。但行了幾日幾夜，途中并沒碰到什么怪人,，猜想消息多半還沒傳入中原,，于是放心了不少，其后便也偶爾歇息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