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講不知道,,一講嚇一跳,。
殷老板說得憂心忡忡,顧植民聽得心潮翻滾,。他從來沒有想到,,許廣勝居然還有不為自己所知的一面,。
自從進(jìn)了殷盛元米號,兩人來往愈多,,借著拉貨,、報(bào)賬,經(jīng)常私下見面,,聊天喝酒,。興許是歷經(jīng)磨難,許廣勝的個(gè)頭不增反減,,本已超過顧植民的個(gè)頭越長越矮小,。翠翠姐已然不在塵世,然而她小時(shí)那句玩笑話似乎還在人間徘徊,。許廣勝依然在意比較身高,,沒有了香樟樹,沒有了借口,,但每次兩人會面,,他必會趁人不備,側(cè)目打量彼此的肩線,。顧植民同情兄弟,,只裝作無知不覺。
每次許廣勝偷偷比完,,都會長吁短嘆。
“翠翠也真是,。藏在偌大的上海灘,,一晃幾年,連個(gè)音信都不捎來,,可能嫌棄我還沒的出息,,不夠火候?”
顧植民會拍拍兄弟肩膀,,每當(dāng)提起姐姐,,他也無限酸辛。
“植民,,你也覺得翠翠沒死吧,?”
“是,她就在冥冥之中觀望著我倆,。廣勝,,我們要拼命盡力,在上海灘闖出一片天地來,?!?p> 顧植民其時(shí)講這句話還有些氣短,,人若沒了目標(biāo),想努都努不動力氣,。
誠然,,翠翠給他們的人生留下了太多烙印。顧植民時(shí)常夢到姐姐就在身邊,,在夢里她喚著他名字,,有時(shí)甚至知道這就是夢,他會緊緊閉著眼睛,,想留在夢鄉(xiāng),,與姐姐相處更久一些。
然而他并不曉得,,這些年,,許廣勝其實(shí)像著了魔怔,趁著送米的空當(dāng),,滿上海灘悄悄尋找姐姐,。他央人畫了畫像,揣在懷里,,逢衕便鉆,,逢人便問,北到吳淞,,南到龍華,,西到梵王渡,東到陸家嘴都軋遍了他的腳印,。
殷老板心底寬厚,,也未覺察許廣勝的異常。
“只知道他手腳勤快,,肯吃苦,,多遠(yuǎn)的貨,別人不去送,,他卻爭著去,,哪想到還有這一層故事?”
其實(shí)尋找翠翠并也無妨,,人終歸要有些希望,,不管是確鑿的也罷,還是縹緲的也罷,,不然就無法在艱難的人生逆旅里苦撐下去,。
可許廣勝的事不止如此簡單,否則殷老板也不會急匆匆來找顧植民商議,。
“廣勝做事從不惜力,,但就是心思太偏執(zhí),。也不知怎么搞的,突然便跟一群浪蕩街頭的無賴攪在一起,。有時(shí)徹夜不歸,,有時(shí)打烊后約狐朋狗友來店里喝酒,搞得一片狼藉……
“這也可忍,,但就在今天早上,,他出去送米,幾個(gè)學(xué)生卻氣勢洶洶,,尋上門來,。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趕緊邀人進(jìn)門,,喚伙計(jì)斟茶,,仔細(xì)盤問,才曉得廣勝和那伙流氓不知收了誰的黑心錢,,居然夜里逡巡,,專挑落單的抗議學(xué)生下手,將他們打得手殘腿折,。結(jié)果昨晚許是喝了酒,,狙擊幾個(gè)學(xué)生時(shí),居然將店里名刺落在現(xiàn)場,。學(xué)生們得了線索,,怎能饒人?我好說歹說,,許諾開除廣勝,,給人賠錢道歉,方把人家勸走,。你代我勸勸廣勝,時(shí)至如此,,也不能再留他在店里,,只求他將來能好自為之,覅惹是生非了,?!?p> 顧植民聽得心焦,慌忙與殷老板趕去密勒路,。進(jìn)了店門,,幾個(gè)伙計(jì)俱神色驚慌,一問才曉得許廣勝已經(jīng)回來,。殷老板長嘆一聲,,揮袂而去,。顧植民折到后邊廂房,果然見許廣勝在默默收拾包裹,,看樣子伙計(jì)已將上午的事與他講了,,所以他望到伙伴,倒也不甚驚訝,。
“植民,,你來了?不用老板攆人,,我這便走,。”
“走,?你去哪里,?”
許廣勝笑一笑:“去投奔那些碼頭上的弟兄——植民,不如你也來入伙吧,,人要困在這小小米店里,,能看見什么江湖?”
這句話惹急了顧植民,,他大步上前,,擒著伙伴肩膀,使勁搖晃,,好像這能將他頭腦里的念頭甩出去一樣,。
“廣勝!你為什么要打人,,為什么要打那些無辜的學(xué)生,?”
許廣勝將他雙手薅下來:“為什么?那些弟兄整日幫忙,,幫我沿江打聽翠翠的下落,,我?guī)退麄兂霭蚜猓蛞粌蓚€(gè)白面書生又怎么了,?,!”
顧植民氣得無語凝噎:“你……!姐姐若是活著,,斷然不允你做這些傷天害理之事,!”
“難道……你希望翠翠死了?她可是你的阿姐,!哦,,我明白了,你是怕沒臉見她,那天晚上,,你沒能救上她來,,就像你沒能幫她治好那雙手……”
“廣勝,你能不能冷靜些,!”
“我很冷靜,。這些年,我到處打聽翠翠消息,,吃盡多少苦頭,,遭到了太多白眼,他們都說,,從黃渡掉到河里,,就算漂到上海,那也被魚蝦啃得只剩下骨頭,。我不信,!就算找到骨頭,我也能認(rèn)出來,!那些人便嗤笑,,鼻孔里只冒冷氣,沒一絲希望和熱情,,只有碼頭上的大哥不笑話我,,他說我是性情中人,講的是義氣,,做的是義舉,,是這個(gè)!”
許廣勝伸出雙手,,朝自己豎起大拇指,。
“大哥還跟我講,江湖兄弟要做大事業(yè),,有大成就,,這才能讓翠翠看見、聽到,,她才知道我許廣勝不是壽頭,,不是孬種,是頂天立地好男兒,!”
顧植民長嘆一聲,,他曉得,,如今許廣勝是中了邪,,迷了魂,任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了。此時(shí)情景,,也不能硬拽,,只能私下守望,找準(zhǔn)時(shí)機(jī)再把他牽上泥沼來,。他不再言語,,也幫他收拾起行裝來。
“植民,,你真不與我去闖江湖,?你如今高不成低不就,文不能測字,,武不能賣拳,。整日讀幾本破書,又有什么用處,,想搞那些化妝品,,洋玩意,豈不是白日做夢,?倒不如你我兄弟,,拋去生死,硬闖一闖這上海灘,,在石板路上砸?guī)讉€(gè)腳印出來,!”
顧植民笑笑,抓緊兄弟的手,,他要換一種說法,,讓兄弟不至于迷途不返。
“廣勝,,你去投奔江湖,,也未必不是好事。但你若念著我姐姐,,就要曉得她是個(gè)心慈性善的人,。她若有一天能回來,那你我必須活出她喜歡的模樣,,而不是使人心寒,。”
許廣勝愣住片刻,,顧植民曉得,,這句話鉆進(jìn)了他心里。他將許廣勝送到門口,,望著他背著行囊,,跨過馬路,頭也不回,一路朝著汽笛鳴響的黃浦江而去,。
一種壓迫感忽然襲上他心頭,,時(shí)不我與,是要到重拾夢想,,拼命努力的時(shí)候了,。
為自己,也為他人,。